第四卷 江山如坪 第三十四章 見禮與送客

高大的磚砌門楣上掛著黑色的匾額,飄逸的書寫著三個字:無逸堂。白色的院牆順著門樓朝兩邊延伸,烏瓦白牆連綿不絕。粉牆之後鬱鬱蔥蔥的大樹不知長了多少年,在秋季呈現出斑駁絢麗的色彩,沉靜不失雅緻。

早接了信,林家兩扇黑漆大門大敞,兩排灰衣烏帽的僕役魚貫而出,肅手相迎。

林二老爺早飯用了一半,就整衣出迎。此時滿面紅光地站在大門口陪著總督張仕釗東廠一行人。兒子能抱上譚弈的大腿。林家二房有了東廠撐腰。林二老爺今天格外精神。微躬著腰陪著人進了宅子,往東園正房行去。

譚弈很滿意林二老爺的態度,故意問道:「無逸堂可是取自《尚書》中『君子所其無逸』這句話?」

「譚公子學識淵源,見解不凡哪。」林二老爺一記馬屁拍了過去,「我林家雖是商賈人家,林家家訓,子孫不圖安逸,勿忘上進。因而這老宅取名無逸堂。」

譚弈笑道:「一鳴在國子監極為勤奮。」

聽他讚揚大兒子,林二老爺樂開了花:「能跟在公子身邊,犬子受益非凡。」

這馬屁拍得丁鈴聽不下去,小眼睛滴溜轉得,脫口就是一句:「林二公子是挺上進的。進了國子監,答題時已不會再寫滿篇正字交卷了。」

總督張仕釗未到揚州赴任前在京中盤恆了些時日。關注著皇帝的一舉一動,因而聽說過國子監入學試的趣事,一時被丁鈴逗得笑了起來:「原來滿篇正氣的監生是林家二公子。」

林二老爺卻覺得兒子機靈無比,心想總督大人都曉得兒子,也不枉自己給兒子取名為一鳴了,謙遜地說道:「大人謬讚了!」

他是在誇林二公子嗎?縱是行伍出身,不如文官般斯文講究,張仕釗也被林二老爺的厚臉皮驚得不知如何接話。

譚弈笑了笑接過話來:「二老爺,府上大公子與在下是同窗。他不在家嗎?」

丁鈴心頭微緊。林一川如果不在家,他極可能和穆瀾在一處。東廠硬把他和穆瀾拉扯為同黨就麻煩了。

「在家在家。住處離得遠了些。老夫先來迎著您。」林二老爺生怕譚弈不高興,馬上替林一川想了個理由。

正說著,林一川從穿堂里走了出來,一身素緞錦裳,神采弈弈。

林二老爺立馬擺出副長者的威儀,催促道:「大侄子,還不趕緊見過譚公子和總督大人,丁大人。」

譚弈頂著譚誠義子的名份,如今只是個白身。林二老爺卻肆無忌憚地把他排在了總督張仕釗和丁鈴前面。東廠諸人倨傲地昂起了頭。張仕釗臉色沉了沉。

「見過總督大人,丁大人,諸位大人裡面請。」林一川當沒聽見,抬臂揖首,往旁邊讓出了道。

丁鈴鬆了口氣,笑嘻嘻地開口道:「總督大人,請。」有意無意地將東廠諸人攔在了自己身後。

就算給譚誠面子,張仕釗也是一府總督。若讓譚弈走在前頭,他丟不起這個臉。見林一川尊重,丁鈴識趣,心裡舒服起來,先行一步邁過了穿堂的門檻。

丁鈴緊隨其後也進去了。

林一川陪著兩人往裡走,回過頭對譚弈抱歉地笑了笑。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賠罪。

林二老爺以為自己看懂了,小聲地解釋道:「總得給張總督和錦衣衛幾分薄面。咱們是自家人。公子莫要多心。」

「也是這個理。」譚弈嗯了聲,也不著急進去。他在穿堂前站定,左右四顧,欣賞著林宅的風景,「這宅子景緻不錯。以後來揚州倒是可以小住幾日。那塊山石感覺有點突兀,移走了種株芭蕉卻是應景。」

一副已把林家當成自家園子般的口氣。

林二老爺點頭哈腰,馬上說道:「回頭我就令人移走山石,種株芭蕉。」

譚弈滿意地邁進了穿堂。

進了花廳。東廠諸人落後一步進來,抬頭一看,總督張仕釗被讓在了上首右位。下首坐著丁鈴。

譚弈代表著譚誠,想都沒想就往上首左邊行去。

張仕釗臉又黑了。不過是個白身仗著是譚誠的義子,就想和一府總督平起平坐?他的主子可不是譚誠。忙了一個通宵,又是東廠的案子,他早疲倦不堪,只等問完話就打道回府:「譚公子,李大檔頭,都入座吧。」

竟以主人的口氣指著對面下首的座位招呼了起來。

李玉隼目光微凌。

「諸位請坐。」林一川不湊巧地攔在了上首左邊的座位,請東廠諸人坐下,有意無意地朝譚弈使了個眼神。

早知道就不讓張仕釗一起過來了。譚弈心裡有些後悔。張仕釗大小也是揚州總督,論階品壓在自己等人頭上。又不是投向東廠的人,還真不好與他計較。譚弈在左邊下首坐了。李玉隼等人卻沒入座,站在了他身後,拱衛著譚弈。

林二老爺擇著譚弈下首坐了。林一川也坐在了丁鈴下首。

張仕釗的眼神閃了閃。看來京中那位譚公公的義子將來會是東廠最有實權的人了。

眾人坐定,飲了熱茶,吃過點心。張仕釗便開門見山問道:「林大公子可知穆瀾下落?」

「穆瀾?她不是在竹溪里杜先生家中養傷嗎?」林一川吃驚地反問道。

丁鈴笑著幫忙問道:「大公子離開杜家時,她還在?」

「在房中睡著呢。在下念著家父病情,家中瑣事繁多。也幫不上丁大人的忙,就回家了。」林一川答得滴水不漏。

能陪著東廠一行人來林家,張仁釗已給足了面子。東廠要抓人,關他什麼事。當即起身道:「穆瀾是東廠要抓的人。有何需要本官幫忙的,譚公子儘管言聲。本官先走一步。」

見林一川應付自如,丁鈴也不擔心了。被東廠盯了一晚上,他還尋思著怎麼和莫琴接上頭,打了個呵欠也道:「侯繼祖的案子不歸本官管。穆瀾與陳良是否同黨,也不歸本官查。本官尚要去總督府求見公主殿下,了解行刺詳情,先行告辭。」

「丁大人。我那小廝若是傷勢不重,就請送他回林家休養。」林一川適時地補了一句。

丁鈴笑道:「雁行忠勇可嘉。本官會為他請賞。告辭。」

待丁鈴走後,花廳之中只留下了林二老爺與東廠六人。

李玉隼上前一步,倨傲地說道:「還不過來與公子見禮!」

丁鈴一走,林二老爺已經站了起來,只等著與林一川一起上前行禮。

在國子監與他做對,在林家因著張仕釗和錦衣衛丁鈴在,不好同林一川計較。現在花廳中沒了外人,譚弈就等著驕傲的林一川如何在自己面前軟了膝蓋。

他優雅地搖著扇子笑道:「照說我與大公子是同窗。見面打個招呼行常禮便罷。不過現在我卻是代表著我義父前來。林家投了我東廠,大公子該行什麼禮,心裡可清楚?」

投了東廠,便視東廠為主。林家人見著東廠來人,需跪禮叩拜。否則就是背主不尊。林家敢嗎?

「一川,還不過來向譚公子行禮!」林二老爺趕緊說道。

眾目睽睽下,林一川緩緩站了起來。

笑容從譚弈臉上綻開。

「送客!」

堂中眾人一時沒反應過來。

譚弈刷地收起了摺扇,冷冷望著林一川:「大公子莫不是忘了林家的主子是誰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林一川睥睨著東廠諸人,冷笑道,「若說主子,林家自然奉皇上為主。跪天地君親師,不跪東廠閹黨!」

刀離鞘而出,磨擦帶出刺耳的聲音。東廠六人的刀齊齊指向林一川。

林二老爺嚇得癱坐在地上。林一川這是幹什麼?激怒了東廠,抄了林家怎麼辦?他怎麼敢說這種話?來的是譚誠的義子啊!

「想在林家殺人?」林一川拍了拍手掌。

花廳的窗戶噼里啪啦被推開,腳步聲整齊響起,林家護衛出現,將花廳圍了起來,數十張強弓對準了廳堂。

「林一川!」李玉隼從來沒見過在東廠面前如此囂張之人,怒喝著林一川的名字,「我看你是活膩了!」

譚弈站起身:「林一川,你可知道背叛東廠的後果?」

「怎麼著?就憑你們六個就想抄了林家?要抄家拿聖旨來。有嗎?」

氣得譚弈指著林一川的手指直發抖。

林一川沉臉喝道:「知趣的就自己走。不知趣就給我打出去!」

花廳四周的護衛齊聲如雷:「是,少爺!」

「好。我們走!林一川,你給我等著!」譚弈臉色鐵青,拂袖就走。

李玉隼經過林一川身邊停住了腳步,輕聲說道:「林大公子,勇氣可嘉。」

林一川笑了起來:「李大檔頭,走好。」

東廠六人含怒離開,林二老爺險些哭了起來:「林一川,你這是要害死林家啊!」

「也是啊,我怎麼就這麼衝動呢?」林一川在林二老爺身邊蹲了下來,和氣地說道,「我親自進京去給譚公公跪著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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