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八章 回家

馬車在蔡國公府門口停了停,慢慢的駛離。

「給你做的內衫,給三小子做的衣裳鞋襪都還在府里呢。」岑三娘掀起車簾的一角,有點心疼。

杜燕綏攬著她的肩,感覺到手裡沒捏著几絲肉,也有點心疼:「族長大伯不是說了么,這府邸是祖父建的,不是皇上賜的,沒有被官府收回。房子還是咱們的,族長大伯會派人來洒掃看守。等將來時局穩了,看哪個小子不順眼,就讓他回來認祖歸宗承爵。你看你,沒落下病根就不錯了,瘦得真難看。」

岑三娘惱怒的回頭,手扒拉著他的衣襟:「你嫌我難看,你這不難看?」

扯開的衣襟領子露出傷疤,岑三娘瞧著又氣又難過,聲音漸漸的低了:「咱以後不上戰場了……」

她的手指微微有點涼,撫上肌膚上有點癢。杜燕綏握著她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拉了她入懷。瘦小的身體頓時填補了胸膛的空缺,讓他覺得充實:「小時候,我很渴望當將軍。像祖父一樣,運籌帷幄,受眾人敬仰。」

其實杜燕綏很少對她說起過他的夢想。岑三娘只知道他幼時擔負起要振興杜家三房的責任,奔著立功復爵。這些都是長輩壓在他肩頭的。

一個人怎麼可能沒有夢想。岑三娘記得前世自己想拿中國工藝美術最高獎,想世界揚名。哪怕沒有實現,也有夢想的。這一世她的夢想就是有錢有閑嫁個好男人舒服的過日子。事業上的夢想沒了,又多出對生活的夢想。

她突然想,讓杜燕綏當居家男人,相妻教子,他會不會覺得悶?

「紙上談兵四個字,我第一次上戰場,去江南平叛時,我才真正明白。哪怕勝了,我一點興奮和激動都沒有。只鬆了口氣。勝了,就不會連累祖母連累你連累杜氏一族。最後一戰,不高的山丘上大概圍了有一萬多人。幾乎全殺盡了。一萬多人是什麼情形?屍首密密麻麻鋪得滿山都是,淌的血能浸透整座山。做將軍威風么?我真不覺得。站在山頭,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杜燕綏一直覺得活得很累。哪怕是現在棄了爵位遠離朝堂,他心裡仍壓著一塊重重的石頭。

回到長安,進了千牛衛。他能坦然的對滕王說起長輩們壓在他肩上的責任。

等到能離開長安,帶著岑三娘和兒子去過田園生活了,他能坦然告訴岑三娘,兩次上戰場,他的辛苦。

然而,有一些秘密,卻是連岑三娘也不能說的。就這樣的讓她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吧。

他低下頭,看到岑三娘好奇的目光,輕啄了下她的臉頰:「別以為在朝堂上有所建樹,能為皇上效忠才是男人想要的。我現在就盼著早點離開長安。」

岑三娘釋然。每個人要的生活不一樣。

滕王原先諸多布置,各種精英手下,興緻勃勃的下好大一盤棋打發時間。現在又苦心積慮的思考著如何在皇上和武后之間騰挪。折騰了半生,還不知道將來武氏完全把持了朝綱後,他又會怎樣。

思來想去,她覺得自己運氣極好。和杜燕綏沒有轟轟烈烈的愛過,收穫卻不比滕王和帝後三人之間驚世駭俗的愛情少。

她只是個胸無大志的俗人。

「你能陪著我就好了。」岑三娘拋開對高層次的精英們的關注,滿足的靠在杜燕綏懷裡。

原先以為是種田的日子,後來發展成豪門恩怨型,再後來發現扯進了宮斗。兜了一大圈,還是種田生活好啊。

杜燕綏笑道:「族裡的事也說好了。和燕婉他們告個別……哎,還有你那弟弟。辦完咱們就走。」

祭祀了祖母和母親,宗族的事也給了個交待。燕婉有鄒大郎照顧。杜燕綏在心裡默默的盤算著,想起住在鄒家的岑知林來。

那小子聽到他棄爵離宗,眼神不善。也不知道岑家三房只知溜鳥狎妓的四老爺怎麼生出來這樣一個異種。不過十四歲,就學著那些老學究背負著手,拿下巴來看人。

杜燕綏有點惱怒。就算他過繼到岑家四房,成了三娘的弟弟。嫁雞隨雞,出嫁的女兒,輪得著他管么?

「岑知林又怎麼你了?」岑三娘抬起頭,用手去磨他下巴上的青茬。

杜燕綏也不瞞她:「他好像不喜歡咱們這樣。」

岑三娘哦了聲:「我和他說去。他還小,不知道朝堂上風雲詭譎。咱們留下,合了郎意負了妾意,兩頭為難。」

「是啊。」杜燕綏感嘆了聲。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不等兩人開口詢問,黑七在車旁低聲說道:「今日上官儀一家在午門外斬首,人太多,路堵住了。」

杜燕綏失聲驚呼:「上官儀?」

他深吸口氣,吩咐黑七:「繞道回鄒家。」

馬車掉了頭,繞進旁邊的小街,遠遠的避開了刑場。

見他臉色不太好,岑三娘有些奇怪:「怎麼了?難不成也是和祖父有交情的?」

杜燕綏苦笑:「和祖父沒交情的少。我只是很佩服武氏,前些日子還在煩惱皇上有廢后之意。轉眼就處死了上官儀一家。尉遲老國公身體還好,歲月不饒人,壽元已是無多。朝中還真沒老臣能掣肘於她。皇上想廢后怕是有心無力了。」

「反正咱們走了,何必理會那麼多。」岑三娘嘀咕了句。

「明天就走。不離開長安,我心裡總有些不安。」

滕王和皇上先後提起了先帝遺詔。雖說被他一口否認,但是風聲傳到武后耳中,以她今時今日殺伐果決的手腕,寧肯錯殺也不肯放過自己的。杜燕綏想起了白馬寺與皇帝的一番交談,眉宇間閃過一絲擔憂。這是壓在他心底最深的一塊石頭。

回到鄒家,杜燕綏自去安排行裝。杜燕婉接了岑三娘進內堂,一個勁的埋怨:「就算哥哥不想回到朝堂,皇上也暗許了他離開。眼瞅著還有月余就要過年了,何不在長安住著開了春再走?也不想想我三個侄兒,那麼小,大冷的天怎經得住折騰?」

岑三娘挽了她的手溫言說道:「今天去了長房回來,遇到上官儀全家午門斬首。他就說早走為好。你要相信你哥哥,他何嘗不想多和你聚聚。」

杜燕婉嫁人後沒從前那麼衝動了,縱心裡不舍,也知道哥哥自有考慮,便不再說道。

兩人進了內堂,就聽到丫頭說岑知林來了。

岑三娘想了想對杜燕婉道:「知林十四歲了,也不方便進內堂。我去園子里和他說說吧。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他是讀書人,年紀又小,心裡怕是有些意見。」

杜燕婉就叫了丫頭在花園亭子里升了火盆,引岑三娘去了。

這幾日都有雪,岑三娘進了花園,看到涼亭四周都豎起了雕花圍欄,岑知林正站在圍欄旁盯著旁邊一樹老梅出神。

十四歲的年紀,個頭天天看長似的,岑知林比她高出了寸許。個頭撥高了,人仍然很瘦。好在穿著身厚實的蟹殼青的鑲貂皮綿袍,顯得不像竹竿。岑家人的眉眼都比較精緻。岑知林也不例外。看上去已經有翩翩公子的味道了。

岑三娘走了過去,腦中總記得十三歲那年,岑知林才七歲左右,就擺出一副小丈夫的模樣。又想起杜燕綏總和他不對盤,又忍不住好笑。

「我和你姐夫明日就要離開長安。你和我們一同起程,你回隆州過年如何?」岑三娘開口問他。

岑知林轉過身,上下打量了下岑三娘,知道一同起程,半路也是要分開的。說起來也奇怪。四歲多過繼給四房,稍大點曉得了世事,他對六娘七娘就及不上對三娘親熱。眼瞅著三娘嫁給杜燕綏,國公府也拿回了爵位。沒想到轉眼間,三娘又要跟著杜燕綏顛沛流離。

嫁到杜家也沒享過幾天福。杜燕綏接連兩次出征。母親祖母相繼過世。都只有三娘一人撐著。每每想到這些,岑知林就對杜燕綏充滿了怨氣。

鄒家的丫頭婆子知趣的退出了亭子。岑知林叫跟在岑三娘身邊的暖冬也下去。掀袍在桌旁坐了,冷著臉道:「此處清靜,你總可以和我說句實話。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姐夫不僅棄爵連宗族都棄了。」

朝堂上的事別說岑知林,連杜燕婉也知曉不多。岑三娘還想打馬虎眼混過去:「你也知道家裡就沒個太平時候。你姐夫受了傷,想去南方養著。怕皇上不放人。他心志也不在朝堂上,不如尋個溫暖的所在教教你的外甥舒服自在。」

岑知林斜乜著她,冷笑道:「當我是蠢貨,還是你被他蒙在鼓裡?」

岑三娘賠笑道:「我也喜歡栽花養草,過閑適日子。」

「報個病休,不就行了?去南方休養個三五年不成?」岑知林哼了聲,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岑三娘,「做了母親,也不曉得為兒子的前程考慮!」

岑三娘無語。

「算了,你不想說我大概也猜得到。姐夫在西邊打仗,多少有人陷害,傳來假消息說他投敵。皇上直接就抄封了國公府。還好國公府的人走的快。若是留在府里,免不了落得和杜總管和夏初一樣的下場。」岑知林想起那日,有些後怕。

杜燕綏已經給岑三娘說了夏初和杜總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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