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六章 天機

「無事,大概皇上想要個交待吧。」杜燕綏笑道,「老劉頭,去安排晚飯吧。來了十幾號人,都走得累了。晚上多燒點熱水。」

饅頭和他爺爺去了廚房。

杜燕綏這才蹙眉對黑七說道:「這宅子還是祖父當年備下的。如果皇上老早就知道,大概不會讓饅頭一家在這裡安生住了這麼久。估計是進城的時候有人認出你和荊楚了。帖子是皇上的御筆,兩日後讓我去白馬寺見駕。去查查附近有幾個哨。早做準備吧。」

黑七嗯了聲,出去了。

帝後駕臨洛陽。自己前腳到,帖子就送了來。杜燕綏揉了揉眉心,聽到裡面隱約傳來的笑聲,決定遲些再告訴岑三娘。

白馬寺創建於東漢年間,位於洛陽東郊。北倚邙山,南望洛河。依山傍水,風景極為秀美。

杜燕綏和岑三娘只帶了四名侍衛,駕了馬車趕到。

白馬寺外圍由當地折衝府府兵守護,三重山門裡面則由羽林軍和千牛衛執崗。身著甲胄的士兵與飄揚的旌旗給古剎增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內侍和女官早侯在了門前,見到杜燕綏夫婦就迎了過去。

杜燕綏扶岑三娘下了馬車,低聲叮囑道:「滕王由留孩子的事,估計皇后心裡清楚。你照實說就是了。」

「放心吧。」岑三娘想到袖中裝著玉佩的荷包,有些不安。

當日武后贈玉佩,是盼著杜燕綏能為她所用。如今兩人放棄爵位宗族,倒是合了皇帝的意。不知道武后會不會惱怒。

目送著岑三娘進了小轎,由女官陪著走了,杜燕綏這才讓內侍引了他進寺。

內侍直接將杜燕綏引到了齊雲塔。沒有入塔,上了旁邊的焚經台。

焚經台四周站滿了隨駕的內侍和宮女,以及一隊千牛衛。正中搭了座白色的帳蓬,四周捲起,遠遠就能瞧見案几旁坐著的穿明黃服飾的高宗。

「皇上侯您多時了。」內侍催促著杜燕綏,在台下停住了腳步。

就像從前在太液池邊散步,又像在宮中馬場,相同之處都是地方極為寬敞,不怕說話被人聽到。

杜燕綏進了帳,毫不遲疑的跪下請罪:「罪臣辜負皇上厚愛,望皇上寬恕臣。」

高宗溫和的說道:「起來吧。在我面前稱什麼罪臣。真要治你罪,早拉到午門外和崔三郎一併斬了。看到你的隨從,知道你來了洛陽。朕正巧和皇后在此,就想著見見你。」

「多謝皇上開恩。」杜燕綏笑嘻嘻的起來,在下首案几旁坐了。

高宗端起了酒盞,見杜燕綏一身皂色綿綢長衫,腰間只懸了只舊荷包,打扮極為樸素,禁不住問道:「好不容易立功拿回的一品勛爵,真捨得就這樣棄了?你是怨朕聽得你投敵的消息抄封了國公府,所以再不想回來替朕效力么?」

語氣溫和,問話卻是字字誅心。杜燕綏露出無奈的笑容:「皇上,征西一戰,雖然最後真相大白,但是沒去過西突厥的人總以為是您看在祖父面上包庇寬容臣。蘇定方行了大帥之職,得了將士擁戴。臣若回朝,軍功又怎麼算?臣一走,您就用不著為臣正名爭功勞了。思來想去,就想了個破綻百出的託辭來,也沒想瞞過您。」

聽到破綻百出的託辭,高宗倒是笑了。他有些慚愧,疑心未褪:「就這樣為朕考慮,連一品國公爵都棄了?你捨得自小習得的兵法?」

杜燕綏沉默了會,露出燦爛的笑容:「臣,再也不能上戰場了。渡真珠河時被馮忠設伏,泡在雪水裡受了寒。一到雨雪天,四肢酸疼,提刀手都打顫。」

二十齣頭,就落下這種病,高宗驀然動容。

杜燕綏笑道:「反正也沒過幾天清閑日子。我有兒子了,正好一身輕快去南方找個溫暖的所在把兒子調教好。將來讓他們給您效忠。」

一瞬間,高宗覺得自己對不住杜燕綏。

站在他身邊幫著他收拾老臣,平定江南叛亂。征西突厥為了不讓自己多疑,利索的讓出帥印。又出奇兵設伏,才一路追著賀魯打下了他的牙帳。他去江南平叛,出城當天母親病逝。媳婦生兒子不在府里。祖母過世也沒盡過孝。還落下一身病。還念著將來兒子有出息來為自己效力。

高宗思來想去,杜燕綏除了對自己忠心,還真沒做什麼對不住自己的事。他想去南方養病,帶大兒子做個富家田舍翁也沒什麼不好。

「朕若不準,早就下旨讓你回長安了。」高宗笑道。

杜燕綏笑嘻嘻的說道:「皇上仁厚英明。」

「少拍朕馬屁。朕還有一事。」高宗朝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先帝過世前,你是回了長安的。朕記得先帝特意召見了你。除了讓你注意皇叔是否與馮忠有勾結,可還有別的遺詔給你?」

果然是想對付武后。杜燕綏驚奇的看著高宗:「遺詔?先帝給我的遺命就是盯著滕王。」他苦笑道,「如果不是意外見到那枝釵,設計找到馮忠的老巢,立下功勞。臣現在還在滕王身邊做侍衛呢。」

高宗的失望浮現在臉上。到底還沒有死心,又道:「皇后能幹,倒顯得朕平庸了。」

杜燕綏心想,他怎麼可能去評價這句話。順勢把話題扯到了岑三娘身上,嘆了口氣道:「從前覺得三娘可憐。父母雙亡,寄人蘺下。長到十三歲,外祖父也不聞不問。如今生了兒子,倒變了性子。可見女人還是未娶時聽話柔順。娶回家,就露出彪悍的面容。我把爵位棄了,連藏鞋底的銀票都被她搜羅了去。」

高宗哈哈大笑。想起原來去道觀偷情的日子,心道,天底下的女人大概都是這樣的吧。轉念又想,如果不是武氏這種能幹的。找個柔弱蠢笨的,後宮又無人管束。臣子欺上來,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一時間矛盾萬分。

高宗一笑之下,再不提朝堂之事。和杜燕綏說起西域風情來。

這廂岑三娘被轎子抬到了清涼台的毗盧閣。

清涼台是青磚築就的高台,登高望遠,秋風吹盪,頗有幾分秋高氣爽的味道。進了正殿,看到武后正在拜毗盧遮那佛像。岑三娘躬身站著。

武后敬完香,扶著女官的手站起身來。岑三娘這才上前行禮。

「陪本宮看看。」武后把手遞給了岑三娘。

岑三娘伸出胳膊,武后一把抓住了。感覺像條蛇纏了上來似的,岑三娘差點甩開。

「此處乃白馬寺六景之一。建築華美,本宮甚為喜愛。」武后緩緩開口贊道。

岑三娘對佛寺一竅不通,更沒看過什麼佛經,只能賠著笑聽著。心想武后少時入宮是因為先帝聽聞她素有才名,應該也是個飽讀詩書的才女。

觀過正殿的華嚴三聖,武后有些乏了,便出了正殿,打掃出一間清靜的配殿歇息。

這時,武后才遣走了身邊侍侯的人。讓岑三娘為她煎碗茶。

有事做,總比獃獃的對著她強。岑三娘有點高興這樣的安排,挽袖洗手,取茶烤了。

茶香與佛香悠悠,武后的思緒飄散開去。想著滕王一飲而盡自己賜的酒,有點心安,又有點失落。如果是從前,她不需這樣試探。不需要他表白什麼,她就知道,他一定會站在自己身邊幫她。酒是探出了滕王的意思。他不會幫皇帝來對付自己。可也絕了自己和他之間最後那絲情分。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滕王。他是個看似無情卻多情的人。就像當初他對自己。不在乎她是先帝的才人,不在乎從感業寺救走她會擔什麼罪責。連聲喜歡都不肯說,卻義無反顧的對她。

他和從前一樣沒有變。只是如今他的情意他的心都給了岑三娘。哪怕她嫁給了杜燕綏。他連杜燕綏的兒子都護著。

如果殺了岑三娘,讓他恨自己一輩子也好。

這個念頭驟然從武氏心裡升起。

「娘娘,您嘗嘗。」岑三娘已煎好了茶,將茶湯均分於碗中。茶湯泛起了沫慢慢散開,淡黃色的湯散發出清幽的香氣。

武后取了一碗飲了,問道:「杜燕綏棄了爵,你捨得棄了誥命,從此做個民婦?」

岑三娘嘆道:「娘娘,妾本身就是個沒有見識的婦人。兒子才生下來就分開。他能活著回來,妾別無所求。趁著從前攢下來幾萬兩銀子,吃喝不愁。去南方找個溫暖的地方給他養病,把兒子帶大。這就是妾全部的生活了。」

沒有登臨廟堂,哪知權力握在手中的滋味。武后有點鄙夷的看了眼岑三娘。突然又覺得岑三娘和杜燕綏生活的越幸福,滕王得不到,更令她痛快。

可是原本杜燕綏回朝,能為自己奪得軍權,成為臂助。如今卻撒手走之,實在讓她氣不過先前所費的心血。

「本宮給你的那塊玉佩,你還沒有用。本宮冒著風險出手幫了你的忙。你這一走,用什麼來報答本宮?」武后將了岑三娘一軍。

武后暗想,如果岑三娘答不好,就休怪她無情。世上沒有白得的好處。收了她的人情不還,就由不得她心狠。

岑三娘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在武后心裡已經轉了幾個來回。她知道武后面臨最大的危機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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