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一章 重逢

這回杜燕綏聽清楚了,一咕嚕從草墊上爬了起來:「三娘!」

岑三娘渾身像過電似的,哆嗦著轉過了身,喃喃說道:「我在,我在這裡!」

杜燕綏臉上黑呼呼的,站在昏暗的陰影里傻笑,眼睛特別亮,牙齒特別白。穿著件起了黑油的光板羊皮襖,邋遢得像叫化子似的。可他還能站起來,還能開口說話。馮忠沒有打斷他的手腳,沒有對他用刑。他慢慢的走過來,臉瘦的能清楚看到顴骨和下頜的線條,岑三娘一下子笑了起來,撲在柵欄上,朝他伸出了手。

隔著柵欄,杜燕綏狠狠的抱住了她。

岑三娘的手放在他腰間,一摟之下,羊皮襖空蕩蕩的。她心酸的卟卟直掉眼淚。

馮忠嘴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看來杜燕綏對岑三娘未必沒有感情。現在越幸福,將來他就會越痛苦。他把燈放在了旁邊:「一刻鐘,我去陪城主大人聊聊。」

他轉身順著長廊走向石牢的另一頭。

杜燕綏看到馮忠走遠,低頭捧起岑三娘的臉狠狠的親了兩口:「你怎麼來了!想死我了!生的兒子還是女兒?」

他的嘴唇很涼,乾涸開裂,刺痛了她柔軟的唇瓣。她喘了口氣,突然恨死隔在中間的柵欄,她多想撲在他懷裡啊。

杜燕綏覺得親不夠,瞧著岑三娘被自己拉得擠在柵欄上,忍痛不吭聲,他趕緊鬆開手,氣惱的一拳揍在柵欄上。見岑三娘瞪著自己,他嬉皮笑臉的說道:「給你看看,餓了我一天,我還有力氣的。你是給他捉進來的還是自己跑來的?別給我說你是自己要進來的,白給他送籌碼,你傻不傻呀。」

岑三娘沒時間和他鬥嘴,微微推開他低聲道:「你看著點。」

杜燕綏嗯了聲看著通道那頭的馮忠。岑三娘一手悄悄掀起裙子,飛快的解綁在腿上的小弩弩箭袋子和匕首,悄悄塞到杜燕綏手上。

杜燕綏接過弩箭,把匕首還了回去:「你防身要用。」

「我帶了兩把,都是好鋼打造的。還有你給的那支銀簪子。進來時沒搜身。」岑三娘輕聲答了,飛快的在他耳邊說道,「馮忠以為我是李建成的外孫女。他想要咱們的兒子。」

「是兒子?」杜燕綏歡喜的叫了聲來。

聲音較大,馮忠站在通道的那頭也聽到了,忍不住又笑了笑。

岑三娘見他高興,抿嘴一笑,低聲說道:「三個!」

「什麼?」杜燕綏沒聽明白。

岑三娘倚著柵欄,手摸著他瘦削的胸膛,低低說道:「我生了三個兒子。祖母……祖母給取了小名叫蕎面,麥面和米糕。」

她還是忍住了,不想這時候告訴杜燕綏老夫人過世的消息。

杜燕綏倒吸口涼氣,目光直往她腹部睃,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咋生的?」

岑三娘使勁捏了他一把:「回頭再說。擒了賀魯破城了,就只有城主府沒……黑七他們今晚就會摸進來。他身邊只有三個人。」

「馮忠過來了。」杜燕綏看到馮忠轉過了身走來。

「你說呀!我外祖父怎麼給你說的?這枝釵究竟是什麼來歷!你告訴我呀!」岑三娘提高了聲音,想著馬上就要和他分別,眼淚涌了出來。

杜燕綏沒有回答,只是痴痴的看著她。他心裡比誰都明白,馮忠是一定會殺他的。破了城,擒了賀魯,征西軍大獲全勝,只等著皇帝派節度使來收地盤了。馮忠擒了自己躲進地主府。蘇定方能為自己忍一兩日,絕忍不了太久。人質不管用了,馮忠要逃命,會不顧一切先殺了自己。

這一別,他還能再看到她嗎?

三個兒子!她這麼瘦弱的身板怎麼生出來的?怕是吃盡的苦頭,難為她不遠萬里跑到西突厥來。杜燕綏眼睛漸漸濕潤。

「杜夫人,該走了。」馮忠彎腰提起了燈。

杜燕綏眼神微沉,手微微一動,眼神瞟到橫在中間的粗壯的柵欄。匕首扔出去,如果馮忠閃開,不能射進要害,三娘和自己都有危險。小弩……他遺憾不己,弩箭沒有扣上,白白錯過直接殺馮忠的機會。

岑三娘捨不得走,被馮忠拉著胳膊往後扯了一把。

「我說師傅。你遲早要殺了我。又捉了我媳婦。上斷頭台的死囚臨死前都要整治桌酒菜好吃好喝供著。何不讓我媳婦留下來陪我?」杜燕綏心疼的看著她,笑嘻嘻的說道。

馮忠提起燈後退了一步,半個身子站在岑三娘身後和氣的搖頭:「如果不是看在杜夫人是太子外孫女的份上。我會讓城主府的胡人當著你的面挨個和她親熱。」

杜燕綏臉色一變,對岑三娘大叫:「你別相信他!你外祖父不是李建成!」

岑三娘捂著臉大哭起來,掉頭就往外跑。眼下馮忠不敢叫鬍子進石牢,每進來一回,他的人都會聚集在石牢內外。他暫時沒有時間對杜燕綏下手。他只要在牢時停的時間越長,保不齊他會想著想斬斷杜燕綏的手腳出出氣。她再捨不得也不能留下。

果然,她一跑,馮忠就顧不上杜燕綏,提著燈追了過來。

杜燕綏閉上眼睛,聽到外面門開合上鎖的聲音,石牢里安靜了下來。

「喂!城主大人!又只有咱們兩人了。馮忠可是個小人,你真相信他最後會放了你?」杜燕綏將弩箭裝好,別在羊皮襖下。一邊敲打著粗壯的柵欄,一邊朝著通道那頭喊話。

牢里就他們兩人。城主寂寞的回罵:「漢人都奸詐,我一個都信不過!你們侮辱了好客的主人。胡大會懲罰你們永遠走不出沙漠,翻不過雪山滴。」

杜燕綏終於選中了一根柵欄,掏出匕首在上面鑽著眼,哈哈大笑:「城主大人,你想不想我這個奸詐的漢人救你出去呀!」

城主恨恨的說道:「如果你能救我出去,我的美姬隨便你挑,我會拿斗請你去我的庫房裡隨便裝整斗的珍寶做酬勞!」

「胡大可是會懲罰不守約的人哦!」杜燕綏愉快的在柵欄上鑽出一排小洞。

城主大人回答他的是驕傲的冷哼聲。

出了石牢。守在門外的人走了進去。馮忠關上門,把鑰匙仔細收在了身上,隔門叮囑道:「看好了。別聽下面鬧出什麼動靜就輕易跑去看。」

「師傅,我知道了。」

馮忠這才領著岑三娘去了後院,請她進了間廂房。外面有兩個胡人守衛著。

「晚上我囑廚房給你做大唐的飯菜。您先歇著吧。想告訴我你兒子的下落,就叫他們來喊我。」馮忠指了指對面的廂房,「我就住在那邊。」

岑三娘輕聲啜泣著,語氣中帶著猶豫和懷疑:「國公爺說我不是李建成的外孫女。」

「那是他心虛。」杜燕綏越是那樣說,馮忠越是不相信。他見過岑三娘的外祖母,兩人長得那麼像。太子殿下把巨額藏銀的信物只交給了她外祖母,打死他也不會相信岑三娘的母親不是李建成的女兒。

看著馮忠要邁出門去,岑三娘可憐兮兮的求他:「會做大唐飯菜的廚娘,定是大唐人。能……能叫她來陪我說會兒話么?」

城主府的廚娘不可能和才到柘析城的岑三娘認識。馮忠笑道:「等她晚上做完飯菜,我讓她給你送來。」

岑三娘獃獃的在榻上坐下。也不說謝謝也不說別的。滿臉心事的模樣。

馮忠帶過門,用突厥話吩咐守衛:「看好了。不然我就殺了你們的主人!」

鬍子憤怒的看著他,想到被關在石牢的城主大人,只能點頭應了。

岑三娘在腦中一遍遍的過濾著所有的計畫。進了城主府,意外的驚喜接連不斷。只要能把城主府里的情況傳出去。黑七和荊楚帶著軍中好手夜裡摸進城主府,救出城主大人。馮忠就插翅難飛了。

她按著狂跳不己的胸。慶幸馮忠人手少,逃的倉促,還沒來得及打斷杜燕綏的手腳,沒有把他折磨得半死。

奔波萬里,總算見著全須全尾的杜燕綏。又有賀魯作證,大不了不領差使了,皇上不會再有借口抄封蔡國公府了。等到大軍班師,她就和杜燕綏先去隆州接兒子。一晃幾個月了,不知道有多重了。岑三娘想著,一個勁的傻笑。

「咚咚!」門被敲響。

岑三娘猛的抬起頭來。門被推開,外面已經是黃昏了。門再被守衛拉過去關住。一個滿頭白髮的婦人佝僂著身子端著飯菜走了進來:「夫人,用飯吧。」

「媽媽!」岑三娘哽咽的喊了她一聲。

許氏把飯菜放在桌上,心裡浮起了一個纖細清秀的身影。她的三娘子也曾經這樣喊過她。她低著頭,態度恭敬不己:「夫人有什麼吩咐?」

岑三娘望著她滿頭的白髮,佝僂的腰,沒了力氣,喃喃說道:「媽媽,你抬頭看我一眼呀。我是三娘啊!」

「三娘子……」許氏嘴唇嗡動,猛然抬起了頭,震驚的看著岑三娘。

岑三娘從榻上爬起來,撲了過去:「是我啊!聽說百草嫁了個商人,你們搬走了。我再也找不到你們了!今天吃到媽媽做的菜,我以為我在做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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