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三章 圈套

皇帝搭的花樓氣派,三層樓台的後面空地上臨時搭起了供帝後休息更衣的帳蓬。

出宮城看花燈,高宗不僅僅帶了武后與太子。宮裡受寵愛的妃子也帶了幾位來。武后更衣,把皇上讓了出來。坐在皇帝身後的嬪妃們少了皇后在上的拘束,說話帶趣兒,多了些在宮裡難得一見的活潑天真。眼見長安城燈火璀璨,百姓帶笑,一派盛世太平景象。權貴人家又捧場,扎了華麗彩燈前來湊趣討喜,高宗越發高興。

借這空閑,內侍悄悄的引著穿了獅子戲服的兩人進了大帳。

大帳里中間擺著扇繡花卉的屏風,隱約能瞧到屏風後的榻上坐著高冠禮服的雍容皇后。

岑三娘和黑七摘了摩合羅面具,行禮請安。

屏風後頭的武后聽到岑三娘的聲音陣陣驚嘆,看到那獅舞吐出橫聯的閨名是回事,親耳聽到她的聲音,見她大膽前來見面是另一回事。佩服之餘又覺得好笑:「你就不怕本宮翻臉么?」

周圍站著兩名女官,兩名內侍。帳外有千牛衛和八名宮女侯著聽傳。武后沒有斥退任何一人,足見這些人都是她的心腹。

岑三娘記得兩三年前,武氏還是昭儀的時候身邊還用著滕王府的老人。時過境遷,武后已經在宮裡有了自己的勢力。盡情擴張勢力的武后,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強大的助力。

她低聲求道:「娘娘慈悲,還請娘娘看在孩子尚小的份上,再賜恩德。」

武后沒有點名道姓。岑三娘也沒有說明事由。二人心裡都清楚,岑三娘是來求武后庇護。武后卻要想一想,杜燕綏值不值得她再出手相助。

「本宮為何要再賜你恩德?」武后不緊不慢的問道。

肯討價還價意味著武后仍看好杜燕綏。岑三娘更為鎮定,恭敬的說道:「因為他是娘娘推薦的人哪。」

武后推薦了杜燕綏為征西主帥。杜燕綏投敵的消息令她大失顏面。帶來的好處卻是皇帝對她更加放心。

顏面她可以不要,還能藉機在皇帝面前樹一個賢淑知禮的內宮婦人形象。武后很感謝滕王。是他教會了自己,壞事也能變好事。儘可能利用一切,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對她而言,給杜家通風報信,已經足夠杜燕綏對自己感恩戴德了。

武后微怒:「人心不足!」

岑三娘憂傷的說道:「給快要渴死的人指明了綠洲的方向,得他感激。然,沒有足夠的食水,不等他走到綠洲,仍救不了他的性命。死人又如何報恩呢?」

武后一怔。她通風報信是為了讓杜燕綏感恩。杜燕綏死了,難不成她還指望岑三娘能有用不成?至於杜燕綏的兒子,還在襁褓中。將來有沒有出息還說不一定呢。

「娘娘。」岑三娘輕聲說道:「妾想起蹴鞠來。最令人遺憾的是臨門差一腳的情形。又如同快要渴死之人瞧著了綠洲,只需要再多一口水,就能活命。娘娘只要賜一道免死赦令,便能扭轉乾坤,活人性命。於娘娘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扭轉乾坤……武后秀眉微揚,禁不住陷入了思索之中。杜燕綏投敵必有用意,絕不會因為和馮忠的師傅之情。萬一他立得奇功,軍中自己就多一員虎將。如果不成,自己依然照計畫做個聽話的皇后,皇上還會很高興。

武后揚了揚手。身邊的女官托著一個托盤走了出來。

「白紙黑字的事你就不用想了。拿著它吧,蘇定方認得。不過,你再把它交回到本宮手裡,本宮和你就兩清了。」武后閑閑的說道。

盤子里依然是那塊玉佩。岑三娘聽到蘇定方認得一句,已經是大喜。雙手接過,誠心的磕了個頭:「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謝娘娘恩典。」

「去吧。別怪本宮沒提醒你。出了這大帳,能否平安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岑三娘將玉佩貼身放好,睃了身邊的黑七一眼,行過禮退出了大帳。

兩人重新戴上摩合羅面具,幾下除掉身上的舞獅服,悄悄的融進了人群。

不緊不慢的在街上觀燈,腳步漸漸遠離了熱鬧的朱雀大街。

天寒,黑七的後背已被冷汗浸透。岑三娘不懂,他卻知道。武后留在帳中的女官是習武之人。一擊不中,外面的千牛衛進來,就再無活命的機會。一向話不多的他也忍不住問道:「少夫人,您怎麼知道她一定會答應你?」

「很簡單。」岑三娘自信的說道,「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將我交給官府,得功勞的是官員,她先前通風報信示恩之舉就白費了工夫。國公爺回不來或者有罪,人是她推薦的,受嘲笑的是她。如果國公爺立了功勞回來,對她感恩,她得到杜家傾力相助。只需一比較,她為什麼不答應我?更何況,又不是白紙黑字寫在紙上的東西。賜塊玉佩,得她賞賜的人不止我一個吧。要說是從前賞的,誰又能指責她半分。」

黑七默默的思索了半天,才嘆了聲:「女人哪,心思九曲十八彎……您要把玉佩給我,萬一少爺有什麼,直接去找蘇定方嗎?」

不知不覺,走到了回燕樓。

一側水波映射著五彩的燈光,一側燈市人群熙熙攘攘。

岑三娘停住了腳步。那一年滕王奉詔回京,元宵節時殿前求娶了岑六娘。便在這回燕樓中,他問自己:「真想嫁給杜燕綏?真心喜歡他?」

她記得當時杜燕綏只是最好的人選。她說杜燕綏年紀合適,長得不賴,有一身本事,還肯對自己好,嫁他沒什麼不好。

僅僅是這樣嗎?

「還在賣那盞魚兒燈啊!」岑三娘望著被攤主高高挑在竹竿上的鯉魚燈喃喃說道。

黑夜裡,小巧的鯉魚燈掛在竿頭。被風一吹,搖頭擺尾彷彿在水裡遊動。岑三娘突然覺得心裡一痛,竟有種想跑到曠野大哭一場的衝動。

黑七看了眼低聲說道:「我去買下它。」

「不用了。」岑三娘攔住了他。

為她瀟洒摘下竿頭魚兒燈的人消息不明。他尚不知道祖母去世,不知道自己有了三個兒子,不知道國公府被抄封,不知道她已經成了被官府緝拿的要犯。縱然再買得這相同的精緻魚燈,就能回到那些美好的日子嗎?

只有他在身邊。他會不會永遠都回不來了?岑三娘驀然覺得一陣恐慌。她心裡騰起了一個念頭,強烈的讓她控制不住。她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要去和你一起去西突厥。」

黑七大驚:「這怎麼行?小公子也離不開你。」

「滕王既然出手相助,就不會虧待他們。我知道,孩子太小,離不得母親。可是我卻覺得,如果我不去,也許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心裡不安。」岑三娘說出這番話,平靜了下來,「也許,蔡國公夫人這個身份還真的有用。」

他一個人一匹馬,風餐露宿都沒有關係。帶上岑三娘?黑七睃了她一眼,沒有吭聲。自幼長在深閨,她受得了塞外風寒?

岑三娘已經拿定了主意:「征西軍接連大捷,西市又會熱鬧起來。我所熟知的方家,王家和鄒家都會有商隊西行。跟商隊走,最妥貼不過。」

「王家?你相信他們?」方家和鄒家黑七尚有幾分信,聽岑三娘提起陌生的王家,他表示懷疑。

「王寶林年老色衰,膝下又無子女。日後不是去感業寺為尼,便是老死宮中。我能為她搭上皇后這條路,她為什麼不肯幫我?我已經說過了,兩利相較取其重。出賣我,她又沒了美色,皇上能垂青她幾日?後宮是皇后的天下,得了皇后青睞,日子好過不說,萬一仍無子嗣,說不定皇后還能指個皇子過繼到她名下。將來皇子封衙開府,她就能離宮享太妃的福。這是一輩子的長久之計。她會取哪一頭?」

「為何不選鄒方兩家的商隊?」

「他們與我有故,必查得緊。或者,還會受國公府連累。鄒家方家都是純粹的商人。求平安都是使銀子開路。比不過在宮中有人脈的王家,不會有人刻意刁難。這也是方家擠兌王家,王家卻屹立不倒的緣故。」

兩人邊說邊走,突然看到前面一隊府兵大聲叫著行人避讓跑了過來,下意識的側過身停了下來。

走了一程,又看到一隊府兵匆匆跑過。等到第四批府兵經過時,兩人警覺起來。尾隨在後面聽著。

「真是蔡國公的兒子?」

「可不是!就藏在我們坊里!上頭讓趕緊過去!」

「奶奶的,這年節就沒休過一天,這下可好了……」

岑三娘身體一軟,捉住了黑七的胳膊,一顆心被糾得緊了,讓她喘不過氣來。

黑七扶著她迅速的說道:「您去那邊賣元宵的攤子上等著,我去瞧瞧。」

「你小心點!」岑三娘鬆開了手,緊張的看著黑七尾隨著府兵們去了。

宅院里,崔季冬溫和的對兩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說道:「不用怕。你們只需坐在這裡,讓孩子哭鬧幾聲,就能拿一百兩銀子回家了。」

兩個婦人緊緊的抱著孩子,眼睛瞅著托盤裡白花花的銀子,閃動著貪婪的光。

崔季冬出了大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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