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九十九章 紛亂

夜裡,國公府外又多伸出一支小小的白幡。人們瞧著一大一小嘆息了搖頭。知道國公府三位小公子,有一位沒能受得住皇帝親臨帶來的福氣夭折了。

花廳暖閣里哭成一片。

岑三娘白天進宮叫了夏初陪著。阿秋在暖閣值守,沒曾想奶娘喂完奶,阿秋堅持說二小少爺是岑三娘要留在暖閣里的,抱了回去。沒想到岑三娘回來沒多會兒,發現麥面一點聲音都沒有,不知何時夭折了。抱著兒子哭了個雨漫金山。最後遷怒阿秋,攆了她一家出府。待眾人勸著,才把孩子交給了黑七買副小棺材埋進了杜家祖墳。

她哭是真哭,要把兒子託付給阿秋和饅頭一家帶出長安,岑三娘能不傷心才是怪事。然而她行事卻沒有瞞著方尹二人和夏初。

逢春暖冬還小,一直都在給阿秋和夏初打下手,也不知情。倒是餵過麥面的奶娘,心疼的陪著哭了半宵。

第二天一早,國公府的角門裡駛出輛平板牛車。阿秋饅頭和饅頭的爺爺都換上了普通的葛麻綿衣,打扮成普通的百姓。帶著鋪蓋卷子,為數不多的行李悄悄的離開了國公府,回山東老家。

崔仲冬早得了信,去了城門附近的酒肆。看到平板車上放著三床鋪蓋卷,幾隻包袱。風雪飄臨,做婦人打扮的阿秋和饅頭爺爺手插在衣袖裡,蜷縮的坐在板車上。臉曬得黑紅的饅頭戴了頂寬檐氈帽,沉默的駕著牛車經過。

「算你們走運。岑三娘趕了你們出府,看在你們無心侍候死了杜家一個兒子的份上,我不為難你們。回老家種田過平凡日子吧。」崔仲冬終於長舒一口氣。

數番布置,折了那麼多死士進去,杜家仍毫髮未傷,他鬱卒得想吐血。

「才兩場喪事,還早著呢。」崔仲冬心頭浮起陣陣快意。想到三郎偷偷遣人送回長安的密信,覺得年初二的這場雪真是美妙極了,他喃喃說道:「開國侯府被奪爵,我父被逐出長安。多少人看笑話來著?用不了幾日,看蔡國公府被抄,被斬……沾了皇上的龍氣,呵呵,那才真是場笑話!」

唐朝還沒有把路引當身份證,三人平安的出了城。到了城外十里,黑七早趕了輛馬車候著了。

把韁繩交給饅頭,黑七瞧見阿秋小手的抱著裹在「鋪蓋卷」里的麥面下了牛車,禁不住上前。

「二公子睡的香。一點動靜都沒出。」阿秋掀起小被子的一角給黑七瞧了瞧,怕被風吹著,又掩上了。

扶著兩人上了馬車。黑七對饅頭爺爺長揖一躬:「二公子就託付給您了。」

饅頭爺爺鄭重的抱拳回禮:「黑爺放心。」

黑七從懷裡拿出一封信送過去:「地址和房地契都在裡面。老國公尚在的時候就買下來的。儘管放心。」

饅頭爺爺接了,小心的貼著胸藏了。

目送著馬車走遠。黑七這才把牛車趕進了旁邊的林子,解了牛,一把火把板車燒了。他把牛趕進空曠的田野,用刀刺了它一下,牛哞哞叫著狂奔而去。用不了多久,會被莊戶人家撿到,變成自家的耕牛。從此再查不到這頭牛的痕迹。

做完這一切,他才大步離開。

岑三娘進宮的時候,岑知林已經離開了國公府,回了嵩山書院。岑三娘嚴肅的告訴他國公府或許有事發生,她年初一要進宮面聖。能讓岑三娘連月子都不坐滿,年初一進宮,定是大事。

岑三娘說他現在還小,不是家事,他幫不了忙。岑知林沉默了會就讓阿福收拾行李。由阿福爹趕著車出了城。沒走多遠,一行人從城裡追出來攔住了馬車。

聽見外頭吵鬧著說不見了個奴婢。岑知林讓阿福掀了帘子下車。對方瞧見馬車裡就主僕二人,趕緊賠禮道歉。倒真像是查找逃奴的大戶人家作派。

岑知林耳朵尖,隱約聽到有人嘀咕句:「那麼小的孩子……」他心裡起了疑。馬車重新啟動,他挑了帘子回頭看,那群人又返回了長安城,對路邊經過的馬車連瞧也不瞧上一眼。

岑知林倒吸口涼氣,很明顯,這是針對自己而來。不,是針對每一輛從國公府出來的馬車。有人害怕三娘送走孩子。

「回長安。」岑知林做出了決定。

大年初五,大雪中,征西軍的戰報和數封密涵送進了宮。

本是封衙停印的時候。新提撥三省長官,六部和九寺五監的主官,以及御史台的御史大夫被匆匆召進了大明宮宣德殿。

他們中世家一派的大多心裡清楚是怎麼回事。

無論是軍方的戰報還是自家人送出的消息都在說同一件事。蔡國公降了馮忠。

征西軍把賀魯打到了柘析城一帶,和馮忠打著長林軍旗號的隊伍打了兩仗。當先鋒的就是穿著黑底銀色明光鎧,手持天策槍的杜燕綏。蔡國公勇猛,馮忠調度有力,又仗著熟悉地形,竟讓征西軍在石城外面的沙漠戈壁中了伏,戰死了一千多人不說。大軍南下追了千里,後面糧草錨重被小股鬍子騷擾,行進緩慢。得不到供濟,唐軍凍餓死了幾百人。

蘇定方先還不信,親自帶了萬人馬隊上陣,結果被馮忠一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驚得愣了神。杜燕綏連句解釋的話都沒有,直接一箭朝蘇定方射來。沒射中蘇定方,卻射斷了他身旁的帥旗。

原來的主帥居然降了敵。馮忠又大罵先帝是殺兄弟逼迫高祖皇帝篡奪的皇位,唐軍士氣低落。

蘇定方親眼所見,征西軍成千上萬人親眼所見,還作得了假?

而皇帝最信任的另一人,尉遲寶樹卻在後方,沒有親眼所見,密涵也難以決斷。

「皇上!蔡國公罪該萬死!臣請皇上查抄蔡國公府,滿門處斬,以儆效尤!」

「皇上,不如綁了蔡國公夫人去西突厥,陣前祭旗!」

群臣或有私心,或同仇敵愾。

九寺卿之一的尉遲寶林心裡暗嘆,出班奏道:「皇上,杜燕綏貴為一品國公,降了馮忠能有什麼好處?他尚不知道杜老夫人過世的消息。他和馮忠就算有幾年師徒情誼,這份情誼能讓他將自己的親祖母,妻子和兒子推向斷頭台,讓杜家背上千古罵名嗎。下官認為此事另有蹊蹺。」

當然有蹊蹺!高宗想起大年初一岑三娘進宮的事。以為明白了杜燕綏所想。他心裡憤怒不己。

就算杜燕綏想砍馮忠的人頭。他也犯不著假降真打,犧牲上千名將士的性命!自己想殺馮忠不假,卻沒讓杜燕綏胡來!

高宗心頭微震,眼裡透出一股寒意。就算杜燕綏是假降,將來成功了提了馮忠的人頭來複命,自己也是萬萬不能認了這件事。不然傳揚出去,用千名將士的性命換得馮忠的人頭,皇帝寬仁的名聲就毀於一旦。

且為了一個前先林軍餘孽,犧牲上千將士。使得征西軍士氣低落。落在有心人眼裡,定會認為自己心虛,顧忌著隱太子。

塵封在人們記憶中的玄武門軍變會被重新翻出來。還有自己,不也是因為廢了長兄的太子之位,才登基為帝的嗎?

高宗越想心裡越驚。暗罵杜燕綏腦袋被驢踢傻了。難道除了假降,他就沒有別的辦法接近馮忠?非要用將士的性命換取馮忠的信任?他隨馮忠出兵做了先鋒,他就不能拼得性命將馮忠斬落馬下?哪怕殺不了,也全了忠義啊!

宣德殿里主官們群情激昂,將尉遲寶林的聲音淹沒了。

高宗下定了決心:「查抄蔡國公府,捉拿蔡國公夫人和杜燕綏的兒子!先下天牢,如何處置,再議!」

宣德殿高宗召集群臣殿議的時候,一名內侍悄悄進了國公府見到了岑三娘:「皇后娘娘請夫人帶著孩子儘快離開國公府,遲了刑部和羽林軍圍了府就走不了了!」

任她想盡了辦法,仍沒能動搖皇帝的決定。岑三娘冷笑幾聲,對黑七說道:「照咱們的安排行事吧!」

方尹二人一人抱了個孩子給岑三娘磕了頭,在侍衛的保護下匆匆離開了國公府。

府里的下人悉數得了金銀,四散逃命。

頃刻間,國公府里只留下了岑三娘,杜總管,黑七和夏初四人。

岑三娘回了歸燕居,換上一身厚實的素白衣裙,平靜的說道:「有我在,前來拿人落不了空。就不會在意下人們的去向。我能拖得一時算一時吧。但願滕王守信,徐夫人能救得方媽媽和尹媽媽。他這回倒是大發善心,說了幾句實話。」

她把自己的貴重首飾和剩下的銀票打成包袱,遞給了夏初:「杜總管不肯走,定要留下來再擺次香案,不肯叫我跌了身份。你和黑七這就走吧。黑七,我今天把夏初許給你,你要一生待她好。找到國公爺,把這些交給他吧。」

所有的首飾里,她只留了那枝金銀團花蛾兒分心:「這一世,所有的故事都是從這枝釵開始。原是母親的遺物,我留下做個念想。你們走吧!」

夏初淚如雨下:「讓奴婢陪著你吧!」她把包袱塞給黑七,「你一定要找到國公爺。帶著我也是累贅。」

黑七握住了她的手腕,拉著她出了門。

屋子裡靜了下來。

岑三娘望著杜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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