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內奸無雙

白水河是條只在夜晚喧囂的河。蜿蜓從京城內流淌而下,經過下游的柳巷而出時,帶盡了濃濃的脂粉香。

燈火與絲竹構出的故事總是綺麗香艷。四月暮春的晚上,一個錦衣公子走進了柳巷裡的春風閣,扔下一錠足有十兩重的銀子要了靠湖的一間雅居。

老鴇瞧著銀錠邊緣的霜花就知道這是實足的雪花銀,堆滿了笑容正待開口,錦衣公子又扔過一錠銀子,表情木然的說:「一壺上好雲霧茶。我等人,莫要叫人來攪了興緻。」

他要的不過是清靜,有銀子自然能讓老鴇滿口答應。

錦衣公子掩了房門,推開窗戶。一輪銀鉤當窗而入,一川河水似浮起了碎冰,蕩漾中反射出冰冰涼涼的靜謐。

耳側歡歌笑語,樓里公子姑娘調笑聲細細碎碎。隱約聽到隔壁傳來:「三公子好壞……」又一陣大笑爆出。

錦衣公子只負了手站在窗前,似站在了遙遠漆黑的河對岸,孤獨的望盡隔岸的燈火漫天。身上的繁複精巧的繡花錦袍像夜裡的煙花,燦爛到了極致,偏偏卻是帶了一身的寂寞。

門吱呀一聲,又一聲關閉。

她驀然回頭,隔了映出萬千條絢麗燭光的珠簾看著來人。

錦衣玉帶,如玉樹臨風,正是三皇子高睿。他往前走得幾步,隔了珠簾停下了腳步。望著珠簾後男裝打扮的沈笑菲輕聲贊道:「夜飲醉復醒,玉人月弄影。菲兒,你換了男裝錦袍差點認不得了,比穿素白襯得臉色好看許多。」

沈笑菲嘴一扁:「三公子好壞……」聲音甜膩,柔媚到了極致。偏生臉上還是副木然神情。

高睿卟的笑出聲來,分開珠簾大步走近。嗅得雲霧茶香氣,口中嘆道:「還是愛喝這個。回頭打發人將今年的女兒雲霧茶給你送來。怎麼還戴著面具?取了吧,粘在臉上也不舒服。對了,上次聽說在洛陽又曬起痱子發了燒?難道還沒好?」

他一連幾句,話里透出呵護之意。笑菲絲毫不為所動,笑道。「三殿下時間不多,說不了幾句話,懶得再粘回去。」

高睿微微一笑,眼裡噙著一點柔情,「時間再少,也要見你一面再走。我過兩日就起程。不知道這場仗何時起,又會打到幾時。菲兒多顧著自己,等我回來。」

笑菲素白的手指在茶杯上畫著圈,抬起頭望著高睿。清癯的臉,墨黑深沉的眼神,誰說三皇子高睿一雙眼睛看不透的?她從來似乎在他眼裡都只看到了綿綿深情,只不過,笑菲還是不信,因為她覺得她從來沒看透過他。

她轉移了話題扯到了高睿即將去督軍的事情。「耶律從飛是我放走的。這場仗如果勝,三殿下自然在軍中威望增高。只要契丹這個威脅存在一天,皇上就難以將太子位傳給高熙。如果敗,耶律從飛答應過我,他會讓你順利救回丁奉年,三殿下就能得到丁奉年手中二十萬大軍的支持。」

高睿眼中露出驚喜,他伸手握住笑菲的手緩緩說道:「沈相一直陪著父皇作壁上觀,菲兒卻毫不遲疑的相助,叫睿如何不愛你?」

「若兩年前我不去觀燈,又怎麼會幫你?」笑菲輕笑道。

高睿低頭,捧住那雙柔軟雪白的手放在唇間輕輕摩擦。「可惜,那年你去了燈節……」

笑菲的手像被一片輕羽來往拂過,高睿唇齒間略帶濡濕的熱氣激起她陣陣酸麻的感覺。她心裡掙扎著想掙脫,卻被那雙氤氳的眼睛魘住了。像是覺得過了極其漫長的時間,笑菲忍得身體已忍不住的微微發顫時,她掙脫了出來。

望著靠在案几旁喘氣的笑菲,高睿有些遺憾:「呵呵,難得見你驚惶失措,就是瞧不見什麼臉色。」

笑菲知道他說的是臉上的面具,她扭過頭掩住目中的殺氣道:「三殿下回吧,前方戰事一觸即發,被人發現三殿下來了煙花之地不妥。」

臉上突的一涼,高睿伸手已揭了她的面具。他定定望著她略顯張惶的素顏輕嘆了聲:「三殿下?認識你兩年,你從來只喚我三殿下。你不過是想利用我罷了。菲兒心裡其實沒有我的,對嗎?」

笑菲心裡的勇氣被激起。她抬起頭,眼中燃起火焰:「是,我心裡沒有你。三殿下難道不也在利用我?咱們不過是交易罷了。」

她的神情語氣讓高睿失笑,他眼底又生出煙波浩渺,目光飄浮不定。然而他知道,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沒有放過她眉宇間閃過的一絲神情。

「你心裡的確是沒有我。那年燈節上我也不是意外遇見了你。我是特意去看看能做出比《十錦策》更好文章的人是什麼樣子罷了。」高睿笑了笑說:「只不過一見之下,睿便心馳神往了。」

笑菲眼中生出一絲恍惚。京城一時紙貴,都為沈相這篇字字珠璣,匡扶社稷的錦繡文。有誰知道就因為她少年意氣,一腔熱血寫得此文斷送了自由。笑菲仍記得十三歲那年滿心歡心捧了《十錦策》去見父親,換來的卻是一頓嚴斥。他敦敦教誨女子當無才是德。他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理所當然困她在高牆內宅之中。不讓她輕易見人,無事不准她踏出相府後花園半步,杜昕言一句後花園風光好,他就能把牆頭加高三尺。

一年到頭,她幾乎足不出府,出門也以面紗遮臉。便成了皇后皇貴妃嘴中稱讚的大家閨秀名門淑女。

一榮俱榮,利益相關。她不可能說父親拿了她的文章向皇上邀寵,在清流中博得好名聲。但是她也不甘心困在相府後花院,任父親擺布。她要自由要權勢要掌握自己的命運。

笑菲微抬起下頜,單鳳眼飛出笑意:「是我讓嫣然去結識殿下府中的丫頭,讓她告訴殿下相府家的小姐滿腹經綸,能寫出比《十錦策》更好的文章。也是我讓嫣然透出風去,我要去看花燈。三殿下若是不上心,自然不會有那場巧遇。笑菲與殿下各取所需,如此而己。」

「哦?笑菲為何不讓嫣然去結識我大哥府上的丫頭?」

「笑菲偶爾進宮見過大殿下,他性情溫和,行事穩重,乃守成明主。最重要的是,他的舅舅是兵馬指揮使杜成峰,他還有個中了榜眼文武雙全的表弟杜昕言。我爹呢,只要不偏向你,大殿下就滿意了。他不需要笑菲,也給不了我想要的。三殿下卻偏偏極需宰相的支持。不巧笑菲是他的女兒。我爹是想兩不相幫,偏偏他最捨不得的人是我。我幫了三殿下,他有什麼法子。」

「你連自己父親都要出賣?」

笑菲大笑:「不幫你找到制服我爹的弱點,如何與你合作?」

他悠然平靜,她鎮定從容。他的目光清明,眼底帶著欣賞與笑意。她的雙眸清澈,成竹在胸。

不過片刻,高睿眼中神色又轉為漫不經心,笑菲也放鬆了,閑閑站在窗邊。他不信她,她又何嘗相信他?只不過相互利用罷了。

「所以,三殿下就不用再以情動人了。」笑菲譏諷道。

高睿卻長嘆一聲:「你不信我,我又有何辦法?我再有心計,心也是肉長的,不是鐵石無情。菲兒論面容比不上身邊的丫頭,風姿卻是無人能及。睿當然心動。」

笑菲感覺手臂上的汗毛又豎了起來。

與高睿合謀,他馬上給了她武藝非凡忠心耿耿的護衛無雙。他婉轉託辭,讓父親忌憚,給了她出府的自由。他的金銀任她索取用度,讓她有能力發展勢力豐滿羽翼。她需要高睿。

如果高睿對她無心,卻還能把戲演下去,她就懷疑自己是在與虎謀皮。如果他對她有心呢?轉念一想,她又懶得再深究下去。他有沒有心都無關緊要,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渠芙江上熬得一碗巴豆粥。落楓山上煮得一壺黃連茶。積翠園中倒得一碗毒酒。菲兒,你幾時對人這般上心過?你喜歡他?」在她發愣的時候,高睿突然問道。

笑菲下意識的警覺起來,瞟了高睿一眼。也就這麼一眼,高睿已經瞭然,臉色難看之極:「你真的是喜歡上他了!」

聽他這麼一說,笑菲心裡的勇氣又被激起。她抬起頭,眼中燃起火焰:「本來是聽了他寫的詩氣不過想捉弄他。每天都算計著該怎麼引他上當。後來么,就想毒死了他算了。省得我每天都為他牽腸掛肚!」

「這就是你幫大哥破了鐵佛案的原因?」

高睿的多疑她早就料到。笑菲扁了嘴很是委屈:「杜昕言知道是我放走的耶律從飛。我只能用這個來交換。」

他釋然地笑了,溫柔的說:「不用擔心,這事我還沒放在心上。菲兒為我冒險策劃,此行不管勝還是負,我都會將丁奉年收為己用。丁奉年若是想讓我娶了丁淺荷,你說我該怎麼辦?堂堂相府千金不可能嫁我為妾?對么?」

一個人的心事被猜得八九不離十,總也不會太愉快的。就像孩子挖了個沙坑陷井,偷偷的等待別人上當時的喜悅。結果有人經過,不僅看出來了,還用手捅了捅,把陷井破了。這樣的人雖然聰明你卻覺得很討厭。

笑菲乾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三殿下將來如登大寶,還愁沒有美人?笑菲不過蒲柳之姿,三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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