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李言年的淚

十里亭外,永夜騎著馬帶著侍衛抬著轎子如約而至。

永夜揮手讓侍衛離開,一騎一轎站在空曠的官道旁等了良久,她才出聲喊道:「師傅,你可以出來了。」

轎簾猛的掀開,攬翠提了個小包袱走了出來,望向林中的目光已顯焦灼。

片刻之後,李言年才於林中現出身形,他盯著永夜道:「我以為你會設伏殺我。」

「若能放下仇恨,與攬翠一起安度餘生豈不是更好?」

「相公——」

李言年沉默了會兒道:「攬翠,你嫁我這幾年對我很好。然而,我這一生都擺脫不了這仇恨二字。你走吧,找個安靜的小地方,找個老實人再嫁了。」

永夜騎在馬上恍如看戲。

攬翠淚一下子湧出拚命的搖頭:「我跟著你。」

李言年淡淡的笑了:「跟著我很無趣……你走吧。」

攬翠朝李言年走近幾步。李言年眼神一厲:「站住,你不過是個被我利用的侍女,如今你已毫無價值,滾!」

攬翠手一松,包袱掉在了地上,嘴哆嗦了下,眼睛卻眨也不眨的望定了李言年。

永夜的眸子里染上一層淡淡的憂傷。「攬翠,那年冬天,我初進王府時聽說你要嫁給他,我就很難過。因為從那時起,我就想殺了他。如今,我放了你,給你一次機會。你看,他終究是不會與你隱居安渡餘生的。這樣的人,值得你背叛救了你的恩人?」

攬翠臉色蒼白,望著李言年一字字說:「他是我相公。」

李言年臉如寒霜,突然躍起一掌摑在攬翠臉上冷冷說道:「你也配?!」

蒼白的臉上漸漸浮起紅痕,攬翠眼中的淚終於忍不住滴落下來,她拾起包袱後退了幾步,卻也不走,只獃獃的望著李言年。

永夜放聲大笑:「傻子,愛上一個不愛你的人對女子而言最為殘忍,攬翠你何苦要弔死在一顆樹上?」

李言年再不看她,長劍一抖指向永夜:「若不是你有埋伏,就是你太傻,傻得敢遣走侍衛,單獨留下。若再被我擒住,你永無逃走的機會!」

「李言年,我是那種肯置自己於危險之中的人嗎?你以為,我真勝不過你?出招吧!」

李言年長劍一抖如靈蛇出動。

永夜足尖一點,人已從馬上躍起,飛刀出手,卻襲向攬翠。

李言年瞳孔猛的抽縮,回招已然來不及,身體斜掠,用背擋住了那一刀。

背後一痛,眼前的攬翠已淚如泉湧,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李言年渾身僵硬,緩緩回頭望向永夜:「你出師了。」

永夜微笑:「早在谷中永夜便知道,師傅你還是在意她的,明知她是我父王伏在你身邊的棋子,你沒有殺她還留著她,這就夠了。我的刀要不了你的命,你們走吧。」

她心裡驀然有種快樂,這種快樂是發現了再邪惡的人也有情感,寬恕是最好的武器。李言年何嘗不是個苦命人。所有的曾經永夜寧願是個噩夢,被太陽一曬就沒了。她拉轉馬頭返身回城。

身後傳來李言年不甘的問話:「為什麼你不恨我?」

永夜大笑道:「相逢一笑泯恩仇!師傅保重!」

「相逢一笑泯恩仇……」李言年瞬間整個人變得空了。從小的仇恨,二十多年的隱忍,遊離谷的背棄,一夕之間統統化了為泡影。

他失魂落魄的站著,她居然不恨他,居然放過他。他腿一軟,單膝跪地,兩行淚從眼中溢出。為什麼他要是聖祖的兒子,為什麼他要背負這麼大的仇恨!

一雙溫柔的手移到他的後背,飛刀並未用太大的勁道,一寸長的飛刀沒進後背半分,「你忍住呵,馬上就不疼了。」

攬翠的聲音像初夏掠過的清風,溫曖而又舒適。

李言年有點茫然的看著她。她的容顏溫婉可人,眼中盈滿心疼與喜悅,似得回了她的寶貝。他想起了幼時母親的手,母親的眼神,就這樣溫柔。

攬翠輕輕一拔刀就出來了,手迅速捂住了傷口,哽咽道:「對不起,害你受傷。郡主把她的護甲給我了……」

李言年轉過身,半分的刀口算不得什麼。他拭去攬翠的淚,默然的望著永夜的遠去的背影充滿了感激。良久長嘆一聲:「我認輸,有女如此,就算是端王坐了皇位,也比我強。沒有端王的默許,她也作不得這個主。」

攬翠大喜,淚盈於睫,把頭深深埋進了李言年懷裡:「我將來會有你的孩子,郡主說,一家人平安就是福,我很想他將來會有個教他讀書習字的好父親。」

李言年輕撫著她的長髮,他想起多年前揭開蓋頭攬翠水靈嬌羞的臉,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棄他的只有她了。李言年的心瞬間湧出一種溫暖,「我們離開這裡……」

風中突然傳來一陣弦響,李言年攬住攬翠扭身避落。長劍揮開箭羽,心裡大恨:「李永夜。她好毒的心腸!」

「不——」攬翠驚叫出聲。

林中羽箭如雨落下。李言年護著攬翠躲閃不及,腿上又中一箭,他掙扎著推開攬翠:

「走!」

遠處傳來一陣蹄響,李言年瞥見,目中又起希望,大喝一聲:「快走!去永夜哪兒!她不會殺我們!」

他拚命的擋著飛來的箭枝,手推開了攬翠。

攬翠卻一個轉身撲在他身後,大喊著:「我穿了護甲……」箭枝射在她身上,發出撲撲的聲響。穿不透護甲卻震傷了她的內腑,鮮血從攬翠口中噴了李言年一身。

眼前的世界變了顏色。李言年覺得自己耳中只有陣陣嗡鳴聲。蹄聲得得,永夜去了復返。他用儘力氣抱起攬翠往永夜擲去。只要攬翠能在永夜身邊,她必不會殺她……李言年微微一笑。

他站著沒動,望著攬翠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永夜離她越來越近。

他的臉因為劇痛而扭曲,卻目不轉睛的看著前方。

突然一枝羽箭從林中射出,他揚劍去擋,長劍無力地脫手。攬翠回望著他,踉蹌著奔來……一枝長箭划過空氣帶出犀利的風聲,他眼睜睜瞧著箭羽輕飄飄的沒入了攬翠胸口,她連哼也沒哼一聲就撲倒在地。

心裡傳來穿心的疼痛,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得到再失去。李言年張了張嘴,他聽不到自己喊了什麼。他怔怔的站著,銳利的箭帶著攬翠的溫柔,攬翠的體貼一枝枝扎進他的身體,每一次帶來劇烈的撞擊與撕裂的劇痛。他站著,直到所有的痛楚都離他遠去,直到不遠處攬翠的身影漸漸地朦朧,然後消失。

永夜愕然抬起頭,看到李言年瞪大眼睛站著,滿身插滿箭枝,雙目流淚,竟是血一般的紅。她讀出他一張一合的嘴型無聲的讀出攬翠二字,心一下子被揉得酸痛。

她跳下馬走到攬翠身邊。一探之下,早沒了氣息。永夜站起身,板著臉望著樹林,心中殺機已起。攬翠的包袱里有金銀盤纏,而端王的出關手令永夜卻是放在身上,不敢提前給了他們,回來送手令居然就看到了這一幕。

她那驕傲的師傅,終於愛上了他覺得低賤的侍女攬翠,轉眼愛人就死在眼前。

他們明明可以放下仇恨好好過活!佛也說回頭是岸,他們的岸呢?他們沒有!永夜氣得手足發顫。是誰下的令?

林中緩緩走出一隊侍衛,穿的正是禁軍服飾。他們仔細確認李言年已死,這才走了過來,對永夜抱拳道:「郡主,末將奉皇上令斬殺逆賊。」

他們也是無辜的,他們只是奉令行事。永夜一遍遍告訴自己,努力壓下心裡翻騰的怒意與血腥的殺氣,淡淡的說道:「辛苦各位了。不知他二人屍身如何處置?」

「城頭暴屍三日!」

「葬了他二人。」永夜一字字說道。趕盡殺絕我能理解,眼下人死已矣,還暴什麼屍。李天佑,你比老子還狠!

羽林衛為難的看著永夜:「這是皇上下的令。」

「我自會向皇上解釋。」胸口那股戾氣幾欲噴發,永夜臉色已經非常不好看。

羽林衛依然很為難,永夜緩緩亮出袖刀指向羽林衛:「我說過,我會向皇上解釋。不要逼我動手,我他媽現在心情很不好!」

「遵郡主令。」見永夜連粗口都爆了出來,羽林衛嚇了一跳,得罪她等於得罪端王爺,得罪端王爺有什麼後果?羽林衛只互相傳遞了下眼色,就紛紛點頭同意。反正回報上去,也有端王和郡主頂著,當下便抬了二人,在林中挖坑埋了。

永夜望著墳頭新土發了會呆,幸福與死亡原來只有一線之隔,這個世界的人命真不值錢。刺客也會是這樣的下場嗎?回頭太難?她轉身上馬,客氣地說:「多謝各位大哥,有空來端王府,永夜定有重謝。此事由永夜一人承擔,各位不必焦慮。」

「多謝郡主。」羽林衛抹了把汗,鬆了口氣,當下回宮繳令。

回到王府,端王關切地問道:「人送走了?」

永夜似笑非笑的望著他:「父王,都死了,皇上沒後顧之憂了。不過,我有麻煩了,永夜又違了皇上的旨意,沒有將李言年和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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