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誰說柔腸亦溫柔

月魄。永夜閉上眼就想起小時候月魄擋在她身前的情景。再睜眼耳邊聽到的是上次見月魄硬了心不想和他親近,他喚她的聲音。

那一聲星魂如今回想只讓她有肝膽懼裂的痛。

明知道會是個圈套,明知道李天佑起了疑心。她又怎能不去呢?

永夜換了身乾淨衣裳,貼身穿了那件烏金甲衣。打開箱子,裡面是她所有的裝備。手指輕輕從一排排柳葉飛刀上撫過,冰涼沉靜的感覺。玉色瓶子里原是裝的離開山谷時月魄給的易容葯,現在是她照著方子自己調製的。墨色瓶子是月魄給她偷的解毒藥,上回中了佑親王書房裡的毒,吃了些。還有那一排,迷魂散,迷煙,毒物……每一樣都能讓她想起月魄。

眼睛有些濕潤。心裡萬分矛盾。她可以不救他的,可以不管,為什麼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坐立不安呢?

「少爺!吃飯了。」茵兒的聲音在外清脆的響起。

「不了,我去攬翠哪兒蹭飯,很久,沒吃過她做的菜了。」永夜答了聲,一古腦把東西該帶的全帶上。順手拿了那塊仿製的玉袖公主的翠玉佩。如果月魄要逃,這個應該可以幫到他。

李言年的院子挨著王府,西小巷角落裡的小小的四合院,門口種了棵大槐樹。永夜慢慢推開木門走了進去。

夕陽余光中,李言年李二還有攬翠正在小院里吃飯。見永夜進來,攬翠滿臉喜色:「少爺!你怎麼來了?」

「嗯,好香!我來蹭飯!」

攬翠聽他這麼一說,趕緊去屋裡重新拿碗筷,移座位。自己卻端了碗去廚房裡吃。

小方桌上擺著四個菜,涼拌青菜,熊掌豆腐,鹵牛肉,還有一隻燒雞。

永夜突然想笑,想起前世坐街邊小攤吃飯的情景,這裡差的是啤酒。她看了眼燒雞,挾的卻是青菜,吞著口水咽了。

八年,為了害怕這身體長得開了,她一直食素節食,十八歲的人看上去身材不過十五六。她容易么?想到這裡,永夜放下了筷子:「李執事,佑親王說請了個名醫,想請我過王府瞧病去。」

李言年吃了塊豆腐對李二說:「少爺十八歲了,可以飲酒的,去找找看,屋裡還有酒沒?沒有就去打點。」

李二放下筷子躬著身子,不一會兒拎著酒壺出了門。

李言年這才慢條斯理的說:「遊離谷受人之託派月魄保護佑親王,從他進入佑親王府那刻起,他的命就是佑親王的了。這是遊離谷的金字招牌。無論佑親王對他做了什麼,他都只能受著。」

永夜靜靜地看著李言年,吃的這麼簡單,穿的只是家常布袍,為何,她從李言年身上總感覺到一種貴氣與陰險?那張有了歲月痕迹的臉還是揚著驕傲的神色。是什麼讓他如此忠心遊離谷?又是什麼父王明知他是遊離谷的人卻不動他?真的只是因為時候不到?

永夜一字字地說:「救他!」

李言年並未停箸,挾起一塊燒雞非常優雅地嚼了,慢慢吐出骨頭。

「谷里若不救他,我也不當這世子了。今晚就去劫了月魄離開。」永夜知道自己是在要脅。也知道這句話對李言年或許起不了什麼作用。

果然,李言年小心掏出方巾拭了拭嘴道:「谷主果然英明,可是他卻沒想到,你竟然為了月魄不顧冒著被揭穿的危險。知道後果么?端王會殺你,遊離谷也不會放過你們兩個,何必,賠上自己?」

「我不信,費了十來年的功夫布的局,你們會捨得放,再說……皇上已下旨八月中秋由我娶陳國玉袖公主。」

李言年終於正眼看永夜,眸光里一片陰冷:「和親已經達到目的,你不會以為遊離谷只有你一個人像世子吧?那怕是個白痴,公主也會照樣嫁過來。」

永夜目光平和的看著李言年:「沒有人能取代我,這麼多年,你以為再掉包端王會看不出端倪?」

兩人的目光對視著,空氣里閃動著危險的氣息。

「酒來了!」李二的聲音打破了沉悶。

李言年低聲說道:「只要你不暴露身份,遊離谷不插手。」

這就是自己得到的最大讓步了么?永夜笑笑:「我也不想自毀前程。」

她站起身,李二笑道:「從沒見少爺飲過酒,不喝一盅?」

永夜搖搖頭:「今晚我要去佑親王府看病,喝了酒不方便大夫診治。你們慢用,我下回再來嘗攬翠的手藝。」

攬翠見永夜起身急著跑出來道:「少爺總是這樣,吃這麼少,身體怎麼好得了?」

永夜聞言,拎起燒雞腿拿著笑道:「我邊走邊吃!」雞腿很香,她今晚需要體力。

出了府,暮色漸來。如果顧全大局,她應該不管月魄。繼續扮著她的世子,等待收網的時候。然而,她做不到。

永夜悠然踱步到河邊。

晚風吹來,水面上浮起一層白色的霧,漸漸濃得像牛奶一般。看不穿也看不透。

永夜獃獃地瞧著,只覺得這一切像極了黃泉忘川的景緻,那些魂靈全隱在霧裡。是不是再來一次,她就會重新投胎做人?永夜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水淹沒了她的鞋底,春日的河水還帶著冬日的刺骨冰寒,冷得她打了個寒戰。

彷彿從一轉世開始,一切就是新的了。

她寧可當個白痴,不願在這具身體里醒來。寧可是個傻子,傻到不去正視這一切。直到牡丹院三字入耳,她才如雷轟頂。

轉世就被扔到妓院?她的耳朵頓時恢複了正常的聽力,能聽到影子偶爾在耳邊的念叨:「別讓任何人發現你是女的……你不可以洗澡……你要嚴格控制喝水,出恭大小便要同時進行……如果你不想去牡丹院,如果你還想回家的話……我知道,你不會聽不見,不會……我送了你來,就會保護你……」

影子的聲音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一字一句,隔三差五就會在她耳邊響起。

「是人就會孤獨。」一個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永夜驚詫的轉過頭,掌心已粘住了一枚飛刀。她不動聲色顫抖著聲音問:「誰……是鬼嗎?」

「哈哈!」濃霧那頭傳來大笑。那人被永夜的害怕逗樂了。「我們又見面了。你還記得我嗎?」霧飄開,風揚兮出現在永夜三丈開外,一身黑衣,落拓潦倒。瘦削的臉,滿臉鬍鬚,烏黑濃密的眉,與她過招時那雙銳利蠱惑的眼神此時卻顯得很溫和。

永夜看了看他,突然笑逐顏開地喊道:「原來是你!瘋子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啊?」刀卻在掌心粘著一動未動,背上已沁出汗來。

「我一來就看到一個人往河裡走,再一瞧,原來是你!」風揚兮呵呵笑著走近,上下審視著她,嘆息道:「才知道多年前我救的居然是端王世子!世子怎麼在夜裡獨自跑這僻靜地方來了?」

他沒發現我的異常!永夜一口氣鬆了往草地上一坐,飛刀隱藏得無影無蹤。她抱著腿看著河面的濃霧靜靜地說:「你說過,是人就是會孤獨。只不過風大俠武功蓋世,永夜卻讓父王失望得很。」

風揚兮坐下,永夜滿面落索。不會武又如何?以端王勢力,以他外公的威望,安國誰敢欺負於她?

他轉開頭也盯著濃霧瀰漫的水面,每個人都有煩心事,不是嗎?

這世上真有十全十美隨心所欲的人生?他釋然的笑了,笑容里也帶出了份落寞。

風揚兮的沉默,永夜很是感激。她現在很不想說話,不想說話斗心機。

兩人默默的坐著不說話。

風揚兮突然解下披風披到了永夜身上:「那日在街上瞧見你時,看你臉色不好,聽說一直病著,還沒治好嗎?」

永夜把臉埋在手上,她一直在塗抹易容葯,懶得洗一回。偶爾洗掉,倚紅就分外開心,覺得她那日氣色好,連王妃也藉機喚她去共進晚餐。一個月也只有那幾天,她能與父母親近,一家人都覺得辛苦。

所有人都在等,都在忍。

她為了月魄一人值得嗎?

永夜側過頭衝風揚兮一笑:「風大俠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俠,父王也甚是敬重,一直想與你結交。」

風揚兮嘴動了動,眼睛在黑夜裡閃動著光芒:「我獨來獨往習慣了,不喜與權貴結交。」

撒謊!永夜的心慢慢沉靜下來,一代大俠?狗屁!謊話也是脫口就出:「永夜身體不好,不能為父王分憂,甚是難過。」

風揚兮自知道永夜是端王世子,自然猜到了個中緣由。不由得有幾分同情永夜。端王英武蓋世卻只有這麼個病怏怏的兒子,難免氣惱。世子怕是心煩這些。他柔聲安慰道:「大丈夫立世,但求無愧於天地,想安國前朝宰相於丹十七為相,不會絲毫武功,立於廟堂,武將縱有開碑裂石萬夫莫擋之勇對他亦恭敬有加。齊王整合三十六族建國,與安陳並列三大霸主,靠的也不是武力而是謀略與威望。陳國以三大夫安國,無一能武,永夜身子弱了些,不會鞍馬騎射十八般武藝,又何苦沮喪!」

對,佑親王溫和有禮,禮敬斯文,其實不知有多陰險!永夜腹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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