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山下的湖面被燈光映射出五彩的光芒,坐在半山將一片燈火璀璨盡收眼底,心底湧出的卻是寂廖。孟時喝著啤酒靜默的坐著,面沉如水的臉上現出少有的煩躁。那個傅銘意是她心底連碰都不能碰的禁區?她可以坦然的面對那場失敗的婚姻,卻不能坦然的面對那個男人。孟時一時火起,揚手將一個空酒瓶砸對面的樹上了。

「哎哎,我這裡不是垃圾場!人人都砸酒瓶,小南山就沒法成景區了!」老鄧這時脫了圍裙走進來,順勢在馮曦的座位上坐下。他倒了杯酒撞了撞孟時笑道:「和哥哥喝杯酒消消氣,女孩子鬧彆扭是常有的事,回頭哄哄就好了。」

酒瓶發出的脆響彷彿將鬱悶發泄完了,孟時和老鄧碰了碰杯子說:「回頭麻煩請小工幫著拾綴下碎玻璃。對不住了。」

老鄧爽朗的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小事情,你還沒把我這裡全砸了。」

孟時歪過頭笑:「要是我全給砸了呢?」

老鄧眨巴著眼道:「你不會。你不知道古玩界送了你個斯文狐狸的稱號?」

「憑什麼啊?發酒瘋不能以常理論,我今天就是喝醉了,當個沒文化的流氓也很正常!」孟時想起了自己對馮曦一直態度良好,二十五孝的對聯都擺出來了。他對她太寵,都不像他自己了。聽了老鄧的話就沒好氣。斯文?他現在火大。剛才他就想拽住她說個清楚明白,又生怕自己發火把事情做絕了沒有迴旋餘地,眼睜睜看著她走。好不容易有點進展,又打回原形。他現在還記得馮曦跟蝸牛似的,輕輕一碰就縮回殼裡的態度。

老鄧嗤笑了聲說:「孟老弟,有時候吧,對女孩子君子還不如當流氓呢。你這是關心則亂,患得患失!」

一語敲醒了孟時,他怔了怔又嘆氣:「老鄧,我當你是大哥,對你我就不客氣了。你說,我怎麼就對一個離過婚的女人這麼上心呢?」

這話老鄧不愛聽了,挾了塊自己做的跳水兔邊嚼邊說:「注意你的語氣。她離過婚,你對她上心了,她就該覺得自己矮你一截?我看剛才那位小姐不錯的,就算她是離過婚的,可氣質比好些沒結過婚的黃花大閨女都強。你是不是提人家的傷心事了?」

孟時分辯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她能對我說,別藏著掖著。」

「誰願意成天把自己的傷心事對別人說?」

「我不是別人!」

老鄧給他滿上酒,語重心長的說:「就因為你不是別人,所以你更不應該提。有時事情是不能擺在檯面上一五二十的分析的。你想知道什麼?她為什麼離婚?離婚是誰的過錯?這些都不重要了,誰叫你沒能在她結婚前認識她。最關健的是現在你倆能不能好下去。」

孟時正想說他不是因為提離婚這個話題把馮曦氣走,聽到老鄧最後一句話眼睛卻亮了。他仰頭喝完酒對老鄧笑:「明天去看那隻宋窯碗,我先走了。女人隔了夜再哄難上加難。」

老鄧呵呵笑著說:「去吧,把搓衣板跪平了再起來。」

孟時大踏步往外走,回頭笑道:「聽嫂子說,自從有洗衣機後,家裡的搓衣板捨不得扔,成你的專用了。」

他走出月洞門時,外間長廊上還坐滿了食客。孟時聽到一聲嬌呼下意識的回頭,就看到江瑜珊從一旁站起來,興奮的沖他揮手。他迅速往江瑜珊坐的地方看了眼,見在座的都不是熟人,這才微笑著走過去道:「真巧。」

江瑜珊一個健步竄出來,拉住了他的胳膊:「時哥,你終於回來了,今天你媽還念叨你呢。」

孟時不動聲色的撥開她的手道:「我也是才回來。晚上還有點生意上的事要談,我先走一步,你慢慢吃。」

江瑜珊臉色潮紅,散發著薄薄的油光,更顯嬌艷。她眼中晃過一絲失望,並不相信孟時才回來。她已經習慣孟時躲著她了,江瑜珊並不在意。她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沒有努力到最後,她絕不放棄。想到這裡她露出笑容說:「時哥,你這次去越南參加拉力賽拿名次了嗎?真想和你聊聊。不過今晚陪客戶吃飯走不了。你手機打不通,給我號碼,回頭我找你。」

孟時的眉揚了揚笑道:「我回來了,手機就能打通了。你忙,我還有事。」他頜首微笑,毫不留戀。

陳蒙年紀輕輕做了材料部經理,拿單子時裝孫子,可是找供貨商時他卻是大爺。江瑜珊是鋼材供應商,一向和他熱絡著。陳蒙覺得江瑜珊不錯,人漂亮大方,辦事老到。他是長年在歡場上打滾的人,也抱著幾分曖昧的心思。看到江瑜珊對孟時的態度,陳蒙不免有些吃味。他總覺得孟時眼熟,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陳蒙端著酒杯笑道:「瑜珊,你這個朋友是開計程車的?」

江瑜珊怏怏坐下,聽到這話眉一挑,杏眼瞪得圓了:「說什麼呢?他怎麼會是開計程車的!」

「今天他開了輛計程車來我公司拉客!」陳蒙肯定的說道,輕視的笑了,「我親眼看到的還有假?真的是輛計程車。我還見到我們公司機械部的馮經理上了他的車。」

江瑜珊被弄糊塗了,孟時怎麼可能去開計程車?他不是在自己創業嗎?難道是錢不夠?她壓下疑惑笑道:「聽說你們公司現在各部門分頭接單了?我們豈不是每個部門都要去熟悉?陳經理,聽說渠江開發公司最近就有一單鋼材,就是你們公司機械部接洽的吧?」

陳蒙呵呵笑道:「沒有熟悉的供貨商,不知道市場價格,機械部簽了還不是要拱手讓出來。不過,渠江的訂單我這次不碰。哦,就是剛才給你說的馮經理,渠江歸她負責。」

一個能讓孟時去接她下班的女人?江瑜珊的直覺這樣告訴她。她笑頰如花,替陳蒙滿上酒道:「和陳經理合作一直愉快。渠江的單陳經理雖然不碰,卻一定要幫幫我,替我引介下馮經理?」

陳蒙眼中閃過一抹精光,端起酒杯笑道:「這沒問題,不過,你最好和王副總事先溝通一下。」

他的二手計程車停在一溜高中低檔轎車中格外醒目,孟時不費勁就找到了。他掏出鑰匙慶幸自己還沒喝高,開車去找馮曦應該沒問題。走得近了,他看到一個人影低著頭在他的車旁走來走去,孟時便愣住了。

街燈蒙朦朧朧的灑下來,馮曦抱著雙臂慢吞吞的在車旁邊來回走動。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瘦長,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腳下踢著一塊石頭,從這頭踢到那頭,再踢回來。

石頭來來回回滾動著,滾落在他的心上。像鋼琴鍵盤上飛舞的小手,在心間彈奏出一曲溫柔歡快的歌來。

孟時心裡竟是一酸,隨即熱血沸騰。

他像一隻豹踏著溫柔的腳步,悄無聲息的接近她,在馮曦愕然抬起頭的時候優雅的問道:「為什麼要回來?」

馮曦的勇氣在看到他的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目光遊離,吱吱唔唔不知道該怎麼說。她走到中途想不通自己為什麼要倉惶的跑掉,就叫師傅掉頭回來。她覺得她可以理直氣壯的對孟時說,她不喜歡談過去。她覺得她可以坦坦蕩蕩的對他說,你認識的人是現在的馮曦,過去是她一個人的過去,帶不到她的現在來。她還覺得見著孟時她能驕傲的抬著下巴告訴他:「我離過婚,以前還談過戀愛,我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站在孟時的車旁,她突然就平靜下來,她想什麼也不要說了,回家算了。也許讓孟時冷靜,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會是件好事情。然而無數輛計程車從她面前經過,她只需要揚揚手就能結束這種糾結的情緒,手臂卻舉不起來。腳步從車頭移到車尾,徘徊良久她一直在問自己,是真的氣不過跑回來,還是心裡捨不得他了?

馮曦想起與孟時的初見,想起他在杭州陪著她喝酒,想到他揍田大偉的那一拳,想起他煞費苦心幫著她減肥就為了讓她找回自信,想起他陪她去批發市場買衣服,想起剛才溫軟的一吻。

與孟時在一起的時光宛如早晨那朵翠綠潔白的梔子花,芬芳清新得叫她沉醉。這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清晨的廚房散發著牛奶的味道,早間新聞在耳邊碎碎叨叨的響起,各自收拾好行裝去上班,期待一天工作後再相伴渡過溫情脈脈的夜晚。她踢著石頭不斷的想,她捨不得放棄新生活開始的希望。

他此時就站在她面前,擋住了燈光,雙眸幽深明亮,讓她無法正視。孟時卻並不准備放過她,逼進了一步問道:「為什麼要回來?」

「我想知道你究竟說了句什麼讓老太太那伙人跑了!」她說完這句話恨不得去撞牆。

孟時壓住想爆發出來的笑意悠悠然說:「我對老太太說,我以前有兩次給你錢時告訴過你,再也不要出來行騙了,你口口聲聲說我是好人。派出所都有登記的,還要再去一趟嗎?你回來真的就想知道這個?」

馮曦硬頭頭皮回答:「嗯,我就只想知道這個。」

孟時笑了笑,並不放鬆:「你撒謊的跡象這樣明顯,真的以為能矇混過關騙倒我?為什麼要回來?」

這是他第三次追問她為什麼要回來。馮曦把臉往旁邊一扭再也說不出話來。她生出一種怨恨,恨他這樣逼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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