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枕前相思淚 第二十四章 相思難斷髮如雪

永樂三年,錦曦突發重病,群醫無策。

錦曦很安靜,來得這麼快嗎?她想起前些日子才對朱棣說,等高熾再強一些,就禪退了王位,出海遊歷。

身體軟得抬不起一根手指。每說一句話聲音彷彿從另一個世界傳過來。錦曦想,怕是真的不行了。

這兩個月,朱棣衣不解帶地陪著她。國事全扔給朱高熾處理。瞅著那雙鳳目中流露的不舍和痛楚,錦曦只覺得抱歉。

「對不住了,朱棣。我可沒想過會這麼快……」

「別說了!」朱棣痛苦的喝道。他站起身道:「我說過,我一定親自去獵東北黑熊取膽為你配藥,這世上一定有延年益壽的葯能治得了你!錦曦,你等我,我這就去!」

「不要!」錦曦嘆了口氣,「再成形的參怕是也吊不了我的命,熊膽,你這幾年怕是把山上的熊都殺絕了吧?讓我吃得還不夠多嗎?你就陪著我吧,多一會兒也是好的,何苦要讓我瞧不著你?」

「不!我就要你想著我,你若是等不了我,我就餵了黑熊去!」朱棣激動起來,戾氣從身上爆發出來,「你若再扔下我,我就讓這宮中千人為你殉葬!」

錦曦感覺體力在一點點消失,她哀求地看著朱棣:「別這樣好嗎?我和你少年夫妻,總不成到了這時,你便開始欺負我。」

朱棣只難受得想要殺人。無力的坐下,摟住錦曦紅了眼睛。坐擁天下,打下江山,她卻要離開他。

「還記得從前嗎?我總是喜歡欺負你……」錦曦的聲音溫若春水,笑容依舊,長長的睫毛無力的垂下。像急雨吹落的花,瞬息間調落。

「怎麼不記得?你仗著有武功便欺負我。那個時候啊……」朱棣嘴邊露出笑容,如今回想,少年時的鬥氣竟如此有趣。他邊笑邊說,鳳目中的水霧越聚越多,這一次,她真的活不過來了,白衣都沒法弄些假人來騙他了。

手托著錦曦因無力而沉重的身軀,朱棣深深地埋下了頭,想起錦曦繡的那幅並肩策馬圖,從此她再不能揚起笑臉對他說:朱棣!我們比試!

從此,這重重宮牆內只留他一個人了。

「你得了江山又如何?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你即便攻下南京,錦曦也絕不會再活著出現在你身邊!」

徐輝祖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朱棣鼻翼翼翕動,張開嘴拚命的呼吸,重重的呼吸聲與壓抑在胸腔內的抽咽聲在坤寧宮深處響起。

任外面陽光燦爛,氣息炎熱。朱棣的心似深埋在冰雪中凍得木然。

「皇上節哀!」殿內跪下一群人。

朱棣彷彿沒有聽見。

「父皇,讓母后好好地走吧!」三個兒子哭得淚人兒一般。

「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朱棣突然大吼道。

寬大的殿堂內只留下了朱棣和錦曦。他閉著眼抱著她,喃喃道:「吵死了,錦曦,我知道你最恨別人打擾你睡覺。」

他再不說話,覺得錦曦的身體還是這麼柔軟,她只是睡著了,一覺醒來,她又會逗著他玩,以欺負他為樂。

宮外傳來陣陣喧嘩,朱棣聽得心煩,低頭瞧錦曦眉頭似也微蹙,他輕聲道:「我殺了他們,擾你睡覺了。」

殿門被「砰」的推開,刀兵之聲傳來,朱棣大怒:「什麼人!」

李景隆被一群侍衛圍攻著,他一邊招架一邊吼道:「快下令住手!我能救錦曦!」

「又是你,李景隆!你連片刻安寧都不給她嗎?」朱棣聽不進去,怒髮衝冠。

「再遲就不行了!皇上!她假死不能超過一個時辰,再不救她就真的救不了了!」李景隆再也顧不得侍衛阻攔,拚命往睡榻前移動。

「住手!」朱棣一省,喝令道。

李景隆飛躍過來,猛的一掌拍在錦曦丹田處,錦曦口中噴出一口黑血,嚶嚀一聲又軟軟倒下。

朱棣跳了起來,鳳目驚詫,滿臉狂喜:「錦曦!景隆,你救她,你……」

「捏開她的嘴!快點!」李景隆手掌不離錦曦丹田,急聲喝道。

朱棣依然捏開錦曦的嘴,見李景隆拿出一枚藥丸喂進她嘴裡,默默地運功。

片刻後錦曦臉色開始有了點血色。李景隆長舒一口氣。這才感覺到手臂的痛,是剛才被侍衛砍了一劍吧,他撕下衣襟紮好傷口,開口說道:「皇上,她沒事,放她躺下。景隆有事稟告。」

朱棣點點頭,有點不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切,他扶錦曦躺下,手握住她的不肯放開:「怎麼回事?」

「景隆這幾年四處尋醫求葯,煉得延命丸藥,她假死後一個時辰服下便可無事,皇上不必擔心。」李景隆掏出一瓶葯,還有張藥單放在書案上輕聲說道。「每月讓她服用一次便好。過幾年,她身體會慢慢固本培元,消彌裁雲劍的反噬力。」

朱棣像聽神話一般,等到李景隆說完才道:「不要騙我,我已經經不得騙了。」鳳目中湧出難言的傷痛。大起大落之後,他覺得心臟已承受不起。

李景隆憐惜地瞧著他,不知從何時起,他對朱棣竟有了想要保護的慾望。「記得景隆曾向皇上借倚天劍嗎?景隆猜測,只有用倚天劍才能斷掉她手上的裁雲劍,除去這個依附在她身上的東西。要讓錦曦病好,這便動手吧!聽說裁雲劍極有靈性,三歲起就自動找上了錦曦,此物怕是已攝了她的心神,錦曦想必會極為抗懼。可是不除掉的話,怕是這回能救下回就難了。」

「景隆,這就是你借倚天劍的原因?你一生都為錦曦,害她也好,救她也罷,你不曾後悔?」朱棣突然問出一句。

李景隆身體一僵,他沒有回答,笑著說:「皇上照辦吧!景隆說過,要借倚天劍一用!以後,我還過自己的閑散生活。」

朱棣深深地望著他,他是想殺了他。所有的原因都是理由,燕十七的仇,往日李景隆加諸在錦曦身上的恨,他的一品蘭花,他所掌握的秘密……「你是個怪人,朕不懂你。」

李景隆呵呵笑了:「我自己也不懂。皇上拿劍來吧。恐有意外,皇上小心點。」

捲起錦曦衣袖,那隻銀色半透的鐲子閃著微光,似一圈光繞在錦曦手腕上。朱棣試著將倚天劍劍鋒放在上面用力一蹭,只聽「錚」的一聲,裁雲劍竟活了自動隔擋開倚天劍。

朱棣沒有防備長劍幾欲脫手。錦曦還沒有醒來,那劍便似根銀蛇在她手腕上昂頭吐信。李景隆和朱棣都被這詭異的一幕嚇了一跳。

他把劍遞給李景隆,小心走近錦曦,手剛觸及錦曦身體,裁雲劍頭一動,李景隆扯住他的手往後一拉,大喝道:「皇上小心!」

朱棣駭得往地上一滾,見手臂已被劃開道長長的口子。「這是什麼鬼劍!」他怒聲罵道。

李景隆神情凝重,沉聲道:「我一直奇怪錦曦面容宛若少女,難道真是這劍攝了她的心神,同時保她青春?這會兒動用了倚天劍,景隆以為它是感到了威脅便自動防範。皇上,把倚天劍送出殿去,再試著接近皇后。」

朱棣囑侍衛拿著倚天劍慢慢後退,隨著距離的拉開,兩人看著裁雲又縮回了錦曦手腕,變成一隻鐲子模樣。

他試著再走近,手指輕觸錦曦身體,目光死盯著右腕的劍,見沒有動靜,朱棣心一寬緊緊抱住了她。「錦曦,該怎麼辦?這該死的劍定是在吸取你的氣血!」

錦曦悠悠醒轉,見朱棣鳳目血紅,狠狠瞪著她的右手,她動了動,見李景隆也站在旁邊,有些不解。

「聽我說,錦曦,我要除下你手上的裁雲劍,只有倚天可威脅它……」

「不行!」錦曦虛弱地說道。

「為什麼?現在戰事早了,你有武功,根本就用不著此劍!它卻對你有威脅!」

錦曦有點迷糊,為什麼不行?她也不知道,只感覺到極為不舍,似乎除掉此劍,就像是從她身上剜下一塊肉來,讓她覺得心痛。放柔了聲音,她笑道:「我答應你再不用它,就當它是只鐲子可好?」

換在平日,她這般求懇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朱棣也為她摘了去。此時他卻暗暗心驚,錦曦顯然不知不覺已在維護著這柄劍。該如何是好?朱棣略一猶豫便道:「算了,只要你好就行。景隆說,只需常服為你尋得的藥丸,慢慢固本培元,就無事了。」

錦曦嬌柔地笑了,那笑容竟比平時還要艷麗。李景隆看在眼中也笑道:「娘娘,您剛才只是暈過去了,現在沒事了,好好睡一覺吧。」

錦曦不自覺地看向他,李景隆的眼眸深沉如夜,雙眸發出點誘人的光,熠熠生輝。錦曦眼瞳開始渙散,喃喃道:「好倦,朱棣,我想睡了。」

見她睡著,李景隆腿一軟坐了下去,喘著氣道:「好險!我對她催眠了,不知有無效果,皇上,咱們再試!」

朱棣點點頭,把劍交給李景隆道:「你武功好,你來!」

「不,」李景隆搖了搖頭苦笑道,「景隆就算對她催眠,她念著的還是皇上的名字,裁雲劍有靈力能自保,與她心意相通,想來它對皇上也會有所顧慮。」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