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枕前相思淚 第十九章 此情可待成追憶

永平解圍,李景隆的大軍卻還在虎視耽耽。

「唯今之計……」朱棣與錦曦同時說道。

朱棣輕輕一笑道:「你先說。」

錦曦狡黠笑道:「一起!」

兩人同時轉身在紙上寫出計策,拿出來一看。錦曦咯咯笑出聲來。朱棣的臉卻黑了:「不成!」

原來朱棣寫的是:「佯攻大寧,引李前來」

錦曦寫的是:「我守北平,你攻大寧。」

兩人同時想到的是佯攻大寧,讓李景隆以為燕軍主力外出,北平空虛,引李景隆來北平,圍殲之。

「雖然是引他上鉤,我卻不能讓你涉險!」朱棣靜靜地說道。

錦曦有點著急,扯著朱棣的衣袖道:「你不走,李景隆不會上當!而北平城總要有人守!成大事者怎生像你這般猶豫不絕?!」

朱棣只沉了臉不肯答應。

錦曦急了,瞪著眼睛問朱棣:「燕軍兵力能強過李景隆?你不這樣使詐,難道讓士兵去力拚?李景隆可不是獃子!沒點實際的好處,怎麼能引他入瓮?」

朱棣劍眉一豎,喝斥道:「這事就這麼定了,我讓白衣張信留下來守城,你隨我大軍出發。」

「我不在,李景隆會真的相信?」錦曦淡淡地說道,雙眸里閃過精明的算計,「我在,他便會來,你難道真的不知道么?不僅如此,還要留下高熾,與我一同守城。」

朱棣跺了跺腳狠狠地說道:「我說不行就不行!我寧可與他正面作戰,也不會讓你涉險!」

錦曦眼瞪著他,一字字地說道:「王爺何時有婦人之仁?!何時肯拿燕軍士兵的性命為賭注?何況,難道他就一定破得了北平城?」

破不了,破不了也是置你於危險之中!朱棣同樣瞪著錦曦,薄唇緊抿,毫不退讓。

「朱棣,我真是錯看了你!你優柔寡斷,實不足以成大器!你何不投降乞求,咱們一家同死,也好過連累這十幾萬士兵!」錦曦怒道。

「我留十萬人馬守城……」朱棣淡淡地說道,眼一閉,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他不再提擔心錦曦的事情。一想起李景隆大軍圍城,就遏止不住那種揪心的感覺。

「不行,你不真的帶大軍攻打大寧,這番心血就白費了。」錦曦聲音一柔,偎進了朱棣懷裡。

沒有道歉,不需要再解釋。彼此心意相通。

二十萬大軍死死圍住了北平城。而城中守軍僅有六萬人。

燕軍主力全去了大寧。燕王寧王朱高熙都去了……錦曦望著溫和的朱高熾嘆息。

「娘,孩兒不學武藝,今日方後悔。」朱高熾滿臉懊惱。為自己不能像二弟那樣勇猛感到沮喪。

錦曦笑容不改,嗔他一眼道:「打戰呢,誰說主帥就一定要親自上陣?你總讀過書,知道運籌幃幄決勝千里的道理。傳令下去,所有城中但凡能動彈的男女都配發甲胄,隨我一共抗敵。」

朱高熾嚇了一跳,母親弓馬嫻熟是一回事,燕軍家眷城中婦儒怎麼能與她一樣?

「還有你!」錦曦瞪他一眼,「帶著王府的青壯太監給我坐上城門樓去,什麼事也不用做,你就鎮定的喝茶就好。」

朱高熾臉紅筋漲,正欲爭辯。錦曦已笑了:「不是說你無用,而是,你父王不在,你便是燕王世子,這城裡的主人。你不鎮定地坐在上面鼓舞士氣怎麼行?要不,我倆換換,你去殺敵,我坐著品茗?」

「還是孩兒……」朱高熾嚇了一跳,自己從小連只雞都沒殺過,趕緊應下。想起錦曦說的他是北平之主,血液又奔騰起來。

望著戒備森嚴的北平城,李景隆面色陰沉。多少年了,沒來過這裡。洪武十四年,他與她在燕王府琴音水榭賞雪嗅梅定下約定後就再沒踏足過北平城。

十年,錦曦,我遵守約定讓朱棣發展勢力。我同時也說過,他日朱棣起兵我必領軍與他一戰。

想起永平失守,朱棣轉戰大寧。李景隆嘴邊浮起嘲笑,以為我會這麼笨,被你牽著鼻子走?我不會去大寧,我只會攻下北平,佔了你的老巢。

「傳令下去,攻城!」

命令很簡單,六個字。北平城卻陷入了混戰之中。

能用的擂石滾木箭矢早運上城頭,李景隆的攻城之戰受到北平守軍的頑強抵抗。僅第一日就擊退來襲十三次。

李景隆望著喘著粗氣傳報軍情的士兵,眼中怒氣難以控制:「城中不過六萬守軍。張信是什麼人,無名小卒而己,以前的副都使揮使,朱棣並不在城中,精銳盡往大寧。怎麼會士氣還這麼強盛?!」

「爺,城門樓上好像是燕王世子親自督軍!」銀蝶眼力好,認出了城門樓上身著甲胄坐在一群太監侍衛中的朱高熾。

李景隆眼睛眯了眯,冷笑道:「傳聞燕王世子連殺只雞都不敢,次子隨他去了大寧。哼,竟敢上城門樓督戰,取弓來!」

他坐在馬上,瞄了一眼手中長弓,見銀蝶遞上附骨箭,他心口一顫,想起當年用此箭傷了錦曦的情景。壓下那股子心痛,李景隆暗道,錦曦,你不要怪我殺你兒子,北平城我志在必得!

他彎弓搭箭時,錦曦正慢吞吞的走上城門樓。她希望朱高熾能得到鍛煉,能立威人前。一天十三輪的進攻被打敗了,此時北平城牆上下一陣忙碌,運送傷員,補充武器。她這才上了城門樓,想瞧瞧朱高熾,坐了一天,該讓他回去休息了。

剛走過去,她駭然聽到箭矢破空的聲音,錦曦想也沒想就撲了過去。然而一道身影比她更快。搶在箭枝射中呆若木雞的朱高熾前將他撲倒在地。

「十七!」錦曦發出一聲凄厲的喊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燕十七緩緩站起來,又一箭射來,他身體一顫卻站立著擋在垛口。

兩隻附骨箭一箭從背部射入,一枝從前胸透體而出,燕十七瞧著錦曦似有點無奈的笑了笑。

看到他身體一顫,錦曦心中彷彿也被利箭洞穿,她飛奔過去抱住了他。燕十七靠在她身上慢慢順著城牆坐了下來。血汩汩從他身上流出,溫熱的液體沾滿了錦曦的手。眼淚瘋狂地從她眼中傾瀉而出。

「來人啊——」錦曦哭著喊人,血從她的手指縫裡像河水決境般往外涌。她怎麼也止不住,心裡的恐懼像個不斷增大的黑洞漸漸將她淹沒。

「沒……用了,錦曦。」燕十七知道是附骨箭,正中要害,只用片刻,他的血就會流盡。

「十七,我不要你死,你不要說話啊!我幫你……拔箭……」什麼叫剜心之痛,什麼叫恐懼害怕,錦曦沒法止住燕十七的血,也沒法堵住心中的痛。

燕十七捉住她的手,輕聲哄道:「別哭錦曦,別哭!」

她的容顏一如從前。燕十七留戀的瞧著她,周圍人的喊聲他已聽不見,他眼中只有錦曦帶著驚懼的面容,一如當初在呂家莊遇到她驚了馬的時候。

「錦曦,我真想為你牽一世的馬。」燕十七輕聲說道。她的神采飛揚,她的俏皮機靈,她對他的依賴。他多麼想活下去,守著她,到頭髮白了,到天荒地老。

錦曦忍不住淚,想張口說話,喉間的腫塊越來越大,哽得她胸悶眼黑。這是她的十七,一直守護在她身邊,只要她開心,只要她過得好的十七。

多少年了,她用義結兄妹來躲開這個問題。她沒有趕十七走,因為她知道留在她身邊是他唯一的心愿。她也沒給過他一絲溫柔,她所有的心都系在了朱棣身上。

可是十七,你同樣也是我的親人,同樣也是我身體中不能捨棄的一部份啊!

「錦曦,若有來世,你,你會與我浪跡江湖……」燕十七想起小溪鎮那一晚。那是唯一的機會,錦曦沒有許給燕王。

錦曦拚命的點頭,銀甲染上了燕十七的血,如同雪地里綻開的紅梅。「十七,我自私。我明知道,我卻不想趕你走!你既然留下,你就不要死,你說過,說過要一直護著我的啊!」眼淚大顆大顆的滴落,錦曦悲傷的喊著。

她想起燕十七雪地里奔勞四晝夜,與狼群激戰,想起他沉默著站在琴音水榭前的背影。再也看不到了嗎?她不要他死啊!

錦曦緊緊的抱著他,見他嘴唇翕動,她貼上了十七的臉,他已經沒了力氣,良久耳邊隱約傳來細遊絲的話語聲:「對不住了……我,護不住你了……」

那聲音淡得在空氣中似有似無。燕十七的身體在冬日的寒風中越來越冷,錦曦不敢抬頭,只希望自己的懷抱能夠暖熱他,只想聽到他不停的在她耳邊說話。

直到臉頰被風吹得木然。

「娘,送十七叔回府吧。」朱高熾抹著眼淚哽咽勸道。

錦曦緩緩站直身體,反手就是一記耳光,朱高熾被打得飛了出去,嚇得捂著臉不敢言聲。錦曦從懷中拿出那張銀色面具,這還是十七在她幫朱棣鳳陽治軍時為她做的。

面具薄而精巧,內側邊緣刻有細不可見的字:燕十七打造於洪武九年暮春。

她低頭看看十七,英俊的面容彷彿還在睡夢中,嘴邊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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