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疑是玉人來 第二十八章 牽馬草原淚滿襟(一)

得知錦曦與朱棣定下婚事,朱守謙趕緊求皇后通融,准他開年後再去廣西封地。馬皇后素來寵他,想起他孤單單離開南京,心中不忍便答應下來。

朱守謙得了聖意,高興地成膩在魏國公府陪錦曦。靖江王妃是個溫順無主意之人,朱守謙對她和顏悅色已是知足,也常來陪伴錦曦。

她聽朱守謙說過,知道自己與錦曦有三分像,見了真人卻真的呆住了,拉住錦曦道:「姐姐那有三分像呢,也就一分罷了,若得錦曦三分,都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錦曦足不出戶,悶得發慌,靖江王妃與朱守謙都算是親密之人,當即親熱的對王妃說:「我與姐姐還真的很像呢,錦曦為姐姐畫幅像可好?」

扶王妃坐好,錦曦凝神冥想了會兒,揮筆細細勾勒。待到畫成,靖江王妃一瞧便笑了:「妹妹這一畫,當真以為兩人不分呢。」

錦曦笑道:「咱們徐家的人都有個特點,你瞧這眉眼,母親常說我像小姨,其實眼睛卻是更像父親。」

靖江王妃點頭同意。兩人說笑會兒,錦曦嘆了口氣。

「妹妹煩惱什麼呢?」

「納采、問名、納吉、納徵、告期……」錦曦掰著手指頭細數,揚起臉看著園中樹木早已落完綠葉的枝椏發獃,「秋天過了,親事定在正月,沒幾日可留在府中了。」

靖江王妃安慰道:「都說燕王英俊神武,皇上娘娘寵愛,錦曦是嫁過去做堂堂正正的王妃,必不會受委屈的。」

是啊,人人眼中,燕王年青俊美,幹練有為,皇上寵愛,可是誰知道他心中對我有恨,這嫁過去,他不會委屈我,他會報復我!錦曦越想越煩。說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是這一嫁過去,難道真的就能脫身而逃?

李景隆虎視眈眈,大哥竄唆太子鍾情,再怎樣,也不是未嫁的自由之身了。頂了個燕王妃的名頭,能去哪兒呢?又如何對爹娘交待呢?

靖江王妃見錦曦眉宇間憂色更重,突笑道:「錦曦啊,你和魏國公從北平回來這幾月呆在府中哪兒都沒去玩吧?要不,出去走走?你看這冬日暖陽曬得人多舒服,去騎馬打獵想必極有樂趣。」

聽她這麼一說,錦曦想起尹白衣送的馬來。那匹公馬被她取了個名叫馭劍,都很長時間沒去瞧了,她笑道:「姐姐也好騎術?」

「閨中時曾與父親學得一二。」靖江王妃見錦曦雀躍也跟著高興起來。嫁入王府前後也有半年時間,沒有騎馬瀟洒過了。

兩人相視一笑,喚來侍女備好騎馬裝便要出城一游。

徐夫人怎麼放心得下,便叫徐輝祖與朱守謙帶侍衛陪同。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城。

錦曦圖得方便,換了男裝,一行人中便只有靖江王妃還是女裝打扮,戴著面紗一身火紅騎馬裝,如眾星捧月。

徐輝祖無力回天,想起錦曦出嫁未免傷感,這些日子倒對錦曦越發好了起來。尹白衣人馬不分,也騎了一匹騸馬跟著出行。

到了城北平原,侍衛策馬趕出不少野兔野雞,靖江王妃父親是廣西都指揮使徐成,騎射俱佳,出了王府正覺得天地寬廣,朱守謙小心在旁護著,心中滿是喜悅,對錦曦笑道:「今天就看咱們倆的了,你瞧他們,沒一個有興緻!」

錦曦含笑點頭,與靖江王妃縱馬奔出,張弓搭箭射取獵物。

她心裡感激這位同族王妃,手下留情,讓王妃玩個盡興。不多時,兩人便收穫甚豐。

正談笑著,灌木從中一道紅影閃過。

「啊,是火狐!」錦曦驚嘆道。

眾人尋聲望去,只見不遠的山坡上一隻全身紅毛的狐狸轉著黑漆漆的眼珠望著他們,然而一溜煙往林中鑽去。

「我去捉它!」錦曦來了興緻,拍拍馭劍就沖了過去。徐輝祖和尹白衣自然緊隨其後。錦曦的馭劍確是寶馬,不多時就把徐輝祖和尹白衣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尹白衣突然一勒馬笑道:「大公子,馭劍是神駒,我們追不上的。這裡應該沒有什麼危險吧?」

他說的是疑問,聽上去卻是肯定的語氣,徐輝祖望了望前方的小黑點也停了下來。

錦曦跟著火狐去得遠了,張弓搭箭瞄準了火狐,卻又放棄,有點捨不得一箭洞穿它。只驅了馬一心想活捉那個小東西。

那火狐似是知道危險臨近,刁鑽地東奔西竄。錦曦大黑馬再是神駿,進入山林腳力施展不開。眼見抓不到了,錦曦嘆了口氣,拉住馬打算返回。

只聽一聲狼嘯,馭劍前蹄揚起,「咴」的一聲,沒有後腿,開始不安的趵起蹄來。

然後火狐出沒的地方飛起一道黑影,出手如電,捉住火狐尾巴將它倒掉了起來。

「十七!」錦曦驚喜的喚道。

燕十七揚著漫天的陽光提著火狐走了出來。

馭劍倒退了幾步,馬耳後伏,戒備異常。

錦曦跳下馬來,拍了拍馭劍安撫它。

那隻火狐在燕十七手中似奄奄一息。錦曦不忍道:「你把它打死啦?!」

「它裝的呢。」燕十七抖了抖,火狐便掙紮起來,嘴裡吱吱叫著。

「放了它吧,十七哥。」

燕十七笑了笑:「你摸摸它吧,追這麼久。」

錦曦輕笑著伸手去摸火狐,觸手皮毛滑不溜手,在掌中似團火焰,想了想便接過來,放在地上。

火狐看了眼錦曦,再看了眼燕十七,一溜煙跑了。

「非蘭,還是叫你錦曦吧,怎麼瘦這麼多?」燕十七有些心疼。

「你不是跟著燕王,怎麼來這裡了?」錦曦避開了他的問題。

「我特意來等你的,錦曦。聽說……正月里你便要嫁給燕王了。」燕十七有點艱難地問道。他等了許久,等到問出這句話卻知道有多難開口。心裡盼著錦曦露出那怕一絲痛苦,他一定帶她走。

錦曦不敢看他的眼睛,知道燕十七對自己一片痴情,假裝摸著馭劍的頭輕笑道:「是啊,沒幾天了。這些日子在府中跟著母親和侍女一起做女紅呢。」

「錦曦,你以後……以後有什麼打算嗎?」燕十七星眸中閃著陽光,滿懷著希望。

依然不變的矯健身影,陽光似的笑容,對她溫柔貼心。錦曦回想起那時一起偷饅頭,鳳陽一行十七的相護,不由黯然神傷。

答應他,給他希望,與他遠走高飛……燕王妃與侍衛私奔么?她苦笑,燕王受不得這種委屈,魏國公府擔不起這個罪名,皇上丟不起這個臉。

「燕王,在鳳陽……他一心解救災民,他人很好。」錦曦輕聲說道。

「可是,你不喜歡他,你不想嫁他!」

「十七哥,我是徐錦曦,不是謝非蘭!」錦曦勇敢的抬起頭,不出所料對上燕十七燦若星辰的雙眸。「我,我沒有心儀之人,卻有家人要守護,燕王人才也是萬里挑一。有夫若此,錦曦知足了。」

錦曦說完,再和燕十七相處下去,那種想要與他一起拋棄一切自由行走江湖的念頭又會冒出來,她翻身上馬嬌笑道:「十七哥,我大哥他們肯定等的急了,我,先走一步啦!還好你捉了火狐,摸一摸也算不虛此行了。」

她正要駕馬離去,燕十七跨前一步握住了轡頭,他輕聲道:「這馬,我牽著好些!」馭劍似乎知道沒有危險,格外溫馴。

他再不說話,牽著馭劍緩步走出樹林。冬陽照在林邊,草原上衰草泛黃,要等到下一個春夏,綠意才會再來。

錦曦望著燕十七沉著堅定的步子,瘦削的背影,想起呂家莊初見時他為她牽馬的一幕,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淡淡的陽光籠在一人一騎上,就這樣緩緩的往前行去。

錦曦有好幾次想奪過韁繩子打馬飛奔而去,終是不忍。她坐直了身子,閉上眼任寒風吹拂。

初初為了一株蘭花為李景隆動心,如今李景隆讓她避如蛇蠍。

緣訂朱棣,兩人從相識到現在不是鬥嘴便是堵咒發誓要報復對方。朱棣讓她心悸無奈。

只有燕十七,從初見到現在,護著她,痴情於她,一般無二。

她想起和尹白衣在房頂上看星星那粗壯漢子哼出的纏綿小曲兒。腦中想起歐陽修另一闕詞:「牆裡鞦韆牆外道,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惱。」

滿心愧疚,滿懷的傷感,錦曦初嘗愁滋味。

燕十七步履悠閑,似在欣賞風景,握著韁繩的手卻很用力,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錦曦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她沒有去擦,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奈與酸楚。

遠遠的看到了人影,那邊也發現了錦曦,幾騎飛奔而來。燕十七停住,錦曦反手拭去臉上淚痕。

「我走了。」燕十七說完正要鬆開韁繩。

來人飛入視線,錦曦吃驚地看到前面之人正是朱棣。

朱棣一身銀白窄袖蟒袍,腰束玉帶,披著黑色蒼狐大麾,頭束金冠,英姿勃勃。跨下騎的居然也是一匹黑馬。緊跟他而來的是大哥徐輝祖和尹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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