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龍興元年十一月,劉珏大軍渡攏江,佔據依龍城。

夏國雖小,卻易守難攻。各城池寨樓及王宮均依山勢之險建在高山之上。且氣候濕熱,四季無冬。劉珏大軍入夏國國境後不熟山林作戰夏國又好用毒,寧軍損失不少,便駐紮在邊境一線,不進攻也不退兵,守牢了各要道出口。夏國物資驟然短缺起來。也同樣守住了城池,不肯下山一戰,與寧國對峙著。

太子蒼邪領兵一萬退至黑風寨。至今他仍未想明白東西依龍城的天塹寧軍是怎麼過來的。他想著這一問題的時候,劉珏正站在弔橋處。他默然看著腳下的萬丈懸崖,阿蘿曾經對他說起過拋物線的原理。三十丈幾的距離,他不過是算了距離上到山頂支了根木樁遣烏衣騎高手借著長索盪了過去,在夜色中砍斷了弔橋鐵索,這邊士兵便沖了過去,也就這麼簡單。

「王爺!夏軍已退往各山寨,依龍城盡歸我軍手中。」一將領報道。

「加固加寬弔橋,砍了鐵索,兩橋合一,以後這裡不分東西兩城了。」劉珏淡淡地下令。他眯縫了眼瞧溫曖的太陽。依龍城兩邊高山色彩更為濃艷。黃綠紅白雜夾點綴山美如畫,真是個美麗的地方啊。

劉珏走在陽光下,心卻一直涼。進入夏國的暗夜沒有消息,阿蘿也沒有消息。她消失半年多了,自已竟沒有得到她半點訊息。陳國已滅,她不在南方。劉珏亡陳之後馬不停蹄一鼓作氣又進入夏國邊境。

他慢慢在城中走著。依龍城關門閉戶,空蕩蕩的大街上只有寧軍往來巡邏。玄衣和冥音緊跟著他。劉珏不由自主四處打量著、尋找著。暗夜曾說見過一個「W」型的符號,阿蘿只要在,就一定會留下記號的。每到一處城池他都習慣了慢慢走在街上四處看,走遍了陳國,還是沒有絲毫髮現,如今……劉珏收回了目光,默立在陽光下,每一次都是失望。

冥音輕聲道:「主上不必太擔心,很早我烏衣騎就已派遣人手分散到各國,夏國也不例外,總會有消息傳來的。」

「嗯,依龍城可有人?」劉珏聲音淡淡的,眉間那股神采飛揚已被連月來的戰事洗涮成了凝重內斂,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分布在夏國最險峻的十座山寨里,老王爺道越險峻難攻的地方越需要內應。」

劉珏沒有作聲,繼續走著。不走完整座城,總是不死心啊!陽光是這麼燦爛,可是阿蘿,你的燦爛的笑容呢?劉珏抬頭看看太陽,覺得眼睛有些酸脹,這陽光真是刺眼之極!他低下眼帘,眼裡閃過幾道曲線。他眨了眨眼,是眼看花了吧?眼睛被陽光曬的久了看到的東西都變了顏色,景物支離破碎地晃動著。

他的身體驀然顫抖的厲害,玄衣一驚:「主上!」伸手來扶。這幾個月劉珏幾乎沒有停下過腳步,大軍攻破一座城池迅速進攻下一座城池。不明白他的以為他心狠滅陳,陳國人恨他連絲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只有烏衣騎知道,主子是心急著在找她,急得不肯多歇息一天。每次破了城劉珏就會走遍全城,查遍全城。然後疲憊,失望,攻破城池的興奮和希望全部化為烏有。他卻不肯放棄,鼓足了勁再去進攻再去尋找。這幾月,希望,失望,高興,悲傷,起起落落就一直伴隨著他。數番大起大落之後,初初征戰時的意氣風發鬥志昂揚化作無聲的怒無聲的怨……

有太多次,玄衣和冥音覺得自已都快受不了了,主子卻又冷聲下令鼓勵著士氣前進!而現在,夏國複雜的山林地形、特有的障氣毒藥延緩了寧軍的腳步,終於可以歇息一會了。長時間勝利帶來的興奮讓將士們疲倦不堪。劉珏終於下令守住夏國各要道出口,把座座山寨封鎖包圍,讓寧軍休整。

是一旦停歇的腳步松馳了神經,讓他的身體抗不住了么?玄衣看到顫抖著的主子心疼地想,情不自禁地勸道:「主上,你坐下來休息會兒吧。」

劉珏一把打開他的手,幾乎撲倒在一塊山石上。玄衣和冥音嚇了一跳,搶上一步呼道:「主上!」

劉珏沒有回答,一遍遍撫摸著山石上幾不可見的淺淺刻痕。想起了山谷里阿蘿清脆的話語。

「我教你英文好不好?我都快忘記了。」

「英文是什麼?」

「就是,一種密碼,學會了,別人都瞧不懂,我們倆人能看明白的密碼。」

「比如,這個SOS就是救命的意思,太難了你記不住,記點簡單的。」

……

這是他和她才知道的密碼,這是他的阿蘿在對他說話,這是阿蘿在說要他救他!劉珏怎麼也忍不住蔓延在鼻腔里的酸澀,徑直讓心痛與回憶衝進了眼眶。半年了,半年了!他終於找著她了。她,還活著,她在這裡,她來過這裡!劉珏激動地站起:「傳令搜遍全城,搜遍每一座房屋!只要有可疑的字畫線條都不放過!」

「是!」軍士迅速執行命令。

「玄衣,帶走!」

玄衣愣了愣,不知道要帶誰走。冥音瞧了瞧小心地問道:「主上?」

劉珏「啊」了一聲,笑著指著那塊山石,「帶回帥營!」

兩人對望一眼。這幾個月主上一看到什麼線條,亂七八糟的花紋就來勁,這塊山石……玄衣歪著腦袋看了半天,象是兩根曲線夾著一個圓,是河水?太陽?劉珏猛的敲了下他的腦袋,陰鬱彷彿從來沒有他身上滯留過:「這是阿蘿對我說的話,只有她和我才看得明白的。」

玄衣和冥音臉上顯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長舒一口氣,終於找到了!劉珏曾告訴過他們四個代表不同的方位的符號,這樣的圖形卻從未說過。玄衣嘿嘿一笑:「公主是說想念主上了吧!」

劉珏聞言收了笑容,慢慢道:「她,在喊救命!」

兩人一愣,低頭不吭聲了。

遠遠的跑來一個士兵,喘著氣道:「客棧,客棧里有好多符號。」

劉珏一甩袍子,迅速走向客棧。那間房間已被圍了個密密實實,劉珏推門進去,就看到牆上,地面墨汁淋出好幾個醒目的「W」型的線條。西方,阿蘿在依龍城的西方!他張著嘴心裡不停地求懇:「天神啊,這次不要再讓我錯過她,求你保佑她,保佑我找到她吧。」

玄衣和冥音很自覺地前去盤問客棧老闆,回來時滿臉興奮:「主上,她來自黑風寨!蒼邪不是退回了黑風寨?會不會是他帶走了公主?」

「那個方向?」劉珏迫切需要證實。

「依龍城的西方!」

「圍住黑風寨,一隻鳥都不要想飛出來!」

「是!」

劉珏靜立在屋子裡,覺得感覺手腳發軟,他無力地揮揮手:「本帥就在這裡歇息會兒,關上門出去吧。」

門輕輕的掩上。劉珏閉上眼想像阿蘿的行為……她在屋子裡徘徊……走到桌旁坐著發獃……來到窗邊往遠處凝望……她一個人睡在這張床上……她臨走前畫下方位告訴自已要自已去救她……劉珏突然倒在了床上,嘿嘿地笑了,他的阿蘿,他的阿蘿也無時不刻不在想著他!

黑風寨易守難攻,山路狹窄處對方只需兩人,下面的士兵就上不去了。隻身闖進寨子又恐對方以阿蘿要脅。劉珏煩躁不安,她就在山上,卻上不去!

風城子離特使千里趕來,帶著兩個使命。一是前去王宮勸降,二是詢問有無青蘿公主下落。劉珏安排人手護送特使前去夏王宮,對阿蘿的下落不發一語。

終於,他喚來玄衣和冥音:「今晚我要夜探黑風寨。人多反而不好,冥音隨我前去。玄衣你留在城中接應!」

「是!」

入夜之後,劉珏與冥音換上黑色緊身衣悄悄的上山。山道上隨時會藏著人。劉珏不欲驚動對方,一路上調動內息警覺地察探。繞開寨子布下的處處暗哨,潛行到半山,終於還是被發覺,只聽一聲鑼響。劉珏道聲不好,一拍冥音,兩人飛速退了回去。望著山頂。他恨得一掌劈裂身邊的山石。黯然道:「回去吧。強行硬闖,我怕他們傷著了她。」

回到依龍城,玄衣笑嘻嘻地前來迎接:「主上,成都督回來了。」

劉珏一喜,進去一瞧,成思悅玉立在房中,身上的玉色長袍下有些空蕩,他瘦了許多,眼睛一如往常,明亮如星。劉珏一擺手,示意他不用行下屬禮:「讓我抱抱!」

成思悅嚇了一跳,身體僵硬,臉上勉強扯出一個笑來:「老王爺告訴你的?」

劉珏笑著走前兩步,一把抓成思悅,雙手一摟,頭就靠他肩上了:「他不在,我抱你,阿蘿就在黑風寨,我,又去不了……」

成思悅渾身一抖,哭笑不得:「我的元帥,王爺,莫要如此!風城曾遍傳你好男風,我兒子都出世了……知道了,她在黑風寨,就快見到了,嗯?」他突然覺得以往老王爺抱他時感覺到父愛的溫曖,劉珏和他同歲卻讓他有保護他一生一世的衝動。成思悅的眼睛潮濕了,覺得遇著了這父子倆自已何其幸運。現在還有了自已的家,自已的兒子。

半響成思悅推開劉珏,正色道:「夏王要降了。」

劉珏眉一揚:「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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