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八章

半年的時間, 不長也不短。第二年,又到了春天。

天空如同一副潑墨畫,繪下層層烏雲, 又在遠處點綴了幾許亮白。年二十三, 上午停了雨。舊樓那一扇有鎖跟沒鎖似的大門, 傳來「吱呀」的聲響。

王聽雲一手拖著箱子,一手扶門, 雙手握住行李箱把手, 斜著身子慢慢走上樓梯。

到了家門。

兩張大紅大綠的門神紙張,在歲月的塵土裡降低了飽和度,倒像如今流行的高級色。

王聽雲開了門,握上門把,一手的灰。她拖了箱子進去, 反身要關門。

猛地, 一個腦袋探了出來。

她嚇一跳。

「回來了啊。」腦袋上的臉笑眯眯的。

王聽雲定睛一看, 原來是鄰居大嬸。「張姨好。」

鄰居點點頭,「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說完,她到一旁打電話,通風報信去了。

王聽雲納悶鄰居這突如其來的問好。她關上門,見到地上塞滿單據。都是半年的物管費、水電費。

她按下燈。還好, 沒有被斷電。

這半年多, 王母沒有回來, 傢具、地板也降了飽和度, 都酷愛高級色。

王聽雲輕輕一踩,留下鞋底的圖案。她幹家務並不利索,只能先將自己用得到的房間打掃一遍。累得腰酸,再看,已經是傍晚。

又半天過去了。

王聽雲下樓吃飯,拿了鑰匙和手機。是的,她現在終於有手機了。

剛下樓梯,又遇到了鄰居大嬸。

鄰居問:「哎,出去啊?」

「嗯,樓下吃飯。」王聽雲說話還是細聲細氣。

「你這次回來,待多久啊?」

「過幾天走。」王聽雲這趟只是回家看看。年,她不在這兒過。

鄰居抬手,指指門上的線盒,「你們家有線電視被停了。物管費和水電費,有人幫忙繳。沒事。」

有人?王母都是獨來獨往的,沒什麼朋友。王聽雲驚訝:「誰幫忙繳的啊?」

「你同學。」鄰居手摺回來,指向自己的臉頰,「長得可俊了。」

王聽雲立刻想到了黃摯。去年的事仍殘留記憶,她不知,他是否拿到了球鞋。她苦笑一下。拿不拿得到,都和她沒有關係了。

坐在快餐店,王聽雲點了餐,剋制不住思考一個問題——黃摯為什麼要給她繳納生活用費。

想曹操,曹操就到。

黃摯上午接到鄰居的電話,請了假,匆匆從D市坐車趕回了縣城。得知王聽雲下樓吃飯,他在樓下幾家餐館轉悠,終於見到了那紙片一樣的身影。

「王聽雲?」

這一聲,王聽雲覺得像是穿越而來的叫喚。一抬頭,男孩主動坐到了她的對面。

相隔半載,他頭髮長了,神情自然得彷彿兩人昨天就見過,他涮了碗筷,指指店裡的招牌,「這裡的豬耳朵好吃。」至於是不是好吃,他也沒吃過。

「噢。」王聽雲起身,「我換個位置吧。」她坐到另一桌。

看著態度決然,但是黃摯想,哪有人換位置前還要諮詢一聲的。他端起碗筷,跟了過去。

她不得不收起表情,嚴肅地說:「我想一個人吃。」這是陳述訴求。

「我知道,我沒讓你請。」黃摯應答如流。

王聽雲感覺他變了,和以前的暖心少年不一樣。不過,暖心本來就是假象。眼前的弔兒郎當,也許才是他的真面目。她搬起椅子,往旁邊蹭。

黃摯有樣學樣,靠得更近了,「王聽雲,你這半年去哪兒了?」

她看他,再看兩人幾乎肩並肩的距離,又要往外挪椅子。

他趕緊抓住了她的凳腳,「再走就掉台階下了。」

她一轉頭,果然到了台階邊。

他笑,「問你話,這半年去哪兒了?」

「我上大學了。」王聽雲告訴自己,別被他激起負面情緒。就用一種相識卻又陌生的姿態就好,其實也不過見過幾面的陌生人。他不重要,她無愛無恨。

黃摯低聲又問:「考哪兒了?」小真形容,去年的錄取險象環生。王聽雲可能淪落到普通本科了。

她聲音也低,「C大。」

去年,高考成績出來,王聽雲並不意外。因為她當時只能考這樣的分數,考試前,她一場感冒拖了半個月,身體差,精神也差。她真的儘力了。

可是,580這樣的分數,在王母眼裡,就是不及格了。她崩潰了,坐在地上喊打喊殺。

王聽雲覺得,自己真的被殺死都不稀奇。

還好,有救助站的婦女在旁勸慰,「怎麼能遷怒孩子呢?都是你丈夫的錯啊。他才是罪惡的魔鬼。」

王母哭喊:「我真的好命苦啊。」

王聽雲在救助站最深刻的感想是,在每一個悲劇面前,人都習慣尋找罪惡之源。如果源頭不滅,有些人永不釋懷。

她的媽媽就是如此。

一個能考年級一二名的學生,毋庸置疑,她很聰明。原來封閉的空間,阻礙了王聽雲的思考,當她有了眼界,自立自強的思想進駐腦海,她明白過來了。她和她的母親,就像二人三足,沒有默契,頻頻受挫,埋怨遊戲規則,抱怨上天不公。

可是,人的希望,從來都是自己給予自己的。

黃摯欺騙她。她怪他,怨他,這些情緒傷害到的都是她自己,最好的方法是放下和遺忘。

王聽雲的分數進了C大的投檔線。C大是985院校的尾巴,但她沒有氣餒。

王母卻不懂女兒的話,哭得嗓子都啞了,尋死覓活。

王聽雲在那一瞬間,定下了一個專業——心理學。她覺得,只有這個學科可以拯救她和母親。因為她們都病了。

黃摯隨口一句:「那麼遠?」C大在內陸。其實580的分數,省內一本多的是。

老闆端了盒飯過來,「手撕雞飯,加例湯。」

王聽雲低頭吃飯,不回答黃摯的話。

眼前的少女變了,眼睛不再躲閃無措,而是深藏安定。從前的她,是飄零的孤帆,現在的感覺,像是靠上了岸。

這半年,黃摯一直在找她。王聽雲班上的同學都知道,王聽雲有一位俊美的追求者,鍥而不捨地詢問她的消息。

黃摯拿到了王聽雲的QQ號,但是驗證消息過去,就沒了下文。

580分的成績,在黃摯眼裡是相當高分了,有他高考成績的兩倍多。

小真氣惱,「你一個兩百多分的當然不知道580分對於王聽雲來說,意味著什麼。打個比方,你一屋子的球鞋,突然失火被燒了,那就是王聽雲高考失利的感覺。」

這個比喻,終於讓黃摯產生了共情。

或者,王聽雲高考失利,和他的賭局有關。也或者,是她自己的問題。

但是看到那一雙贏來的球鞋,黃摯時不時想起王聽雲收下那一顆心時的笑顏。

她長相寡淡,但那一抹笑,蘊藏了少女的心動。

黃摯有一絲愧疚。

王聽雲三兩口吃完了盒飯,她站起要走。

黃摯拉住了她的手。

她像被燙到了似的,趕緊掙脫。同時瞄了下其他桌,生怕被人誤會她和黃摯的關係。

黃摯的手不但被她甩開,還被她拍了一下。他輕輕撫著她碰過的部位,柔柔摩挲著,「王聽雲,你高考前為什麼不告而別?」

「都過去了,我和你以後不要再見了。」她離開了快餐店,往家的方向走。

他跟了上去。

王聽雲越走越快。

他長腿一邁,她小跑都沒他走得快。

到了家門口,她急得回頭,低斥道:「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這句話似乎回到了去年,黃摯心軟,說話溫柔許多,「朋友一場,別這麼見外。」

這正正刺中了王聽雲的傷口。誰跟他朋友?她板起臉,命令自己要昂起驕傲的頭。「我和你從來都不是朋友,你也不要再騙我了。我還不如一雙鞋。」

黃摯眯起眼,他這時終於把情節串聯起來。但他需要解釋,他上前一步,「你誤會了。」

王聽雲搖頭,「不管怎麼樣,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她轉身掏鑰匙開門。

忽然,一隻手橫過來,擦過了她的臉頰,讓她驚得不敢動。他抓住了灰塵滿滿的防盜欄杆,等於把她圈在了懷裡,他在她耳邊問:「你是不是應該聽我解釋?」

她偏頭,避開他的呼吸。「解釋不解釋,已經沒有意義了。」所有的一切已經發生了,她想要放下,卻不代表要原諒。

她躲,他就追,熱氣全呼她耳朵上。「所以,你高考失利是因為這個?」

她捶了捶他的手臂。

他紋絲不動。

「過去的事,我不想再說了。」

他按住她的肩,把她轉過來。她煞白的小臉和以前一樣,似乎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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