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聽雲所在的石室, 洞口更大了。收下黃摯的這張紙幣, 她心底柔軟似水。這是她收到第一份來自朋友的禮物。她暗自發誓,要將這一顆心形好好珍藏。
中途,她去了洗手間。
今天是例假第一天, 她在衛生間揉了幾下肚子才出來。本想早點回去休息,想起和黃摯的相聚時光,她甘願忍耐不適。
只要一進網吧, 她自動忘記了煩惱, 尤其在黃摯身邊時,心兒都能飛起來。
王聽雲走出衛生間。
黃摯不在座位。
她抬頭, 見到他一邊打電話,一邊走了出去。她準備開一局掃雷, 瞄一眼黃摯的電腦。
顯示器沒有關。他的遊戲角色穿一身深黑戰袍, 戴一頂連帽面具,只露出細長的眼睛, 悠哉站在遊戲NPC旁邊。
她好奇看了幾眼, 無意間掃過的三個字,讓她定了定神。她竟然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詫異,也有竊喜。那一瞬間, 她想, 不會是黃摯把她的名字當角色ID了吧。
她太天真。
和黃摯組隊的另外四人, 是大蝦和一條縫, 以及另外兩個少年。
大蝦的遊戲ID為:狂打哈欠。
一條縫的則是:老子不知天文地理。
他們正在隊伍頻道聊天。
狂打哈欠:「黃摯人呢?在的話打1。」
過了兩秒, 不見回應。
老子不知天文地理:「黃摯?你玩弄王聽雲玩得太上心了吧?多少次見色忘友啊?」
以上正是王聽雲一眼掃過的內容, 她吃驚,看著聊天記錄一句一句彈上來。
路人甲:「快到集合石,進副本了。」
狂打哈欠:「來了。」
狂打哈欠:「黃摯不是為了王聽雲,是為了和你賭的那雙球鞋。」
老子不知天文地理:「說實話,在我心裡啊,王聽雲的價值真的比不過鞋。哈哈。」
狂打哈欠:「她媽媽知道了她早戀的事,她出不來了吧。」
老子不知天文地理:「暴露了?那她要自己打自己的小報告咯。」
路人甲:「雙標啊,王聽雲到處告狀,自己卻陷入了陷阱。」
狂打哈欠:「等以後揭發了,我要狠狠嘲笑她。」
王聽雲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一顆黑漆漆的小珠子緊緊盯著隊伍頻道。她一定要仔細消化上面的對話。靜靜想一想。應該有哪裡不對勁。黃摯怎麼會玩弄她呢?為什麼玩弄她?
王聽雲連忙背起書包,關上電腦,低頭走了出去。
網管挺喜歡這個小妹妹,和她打招呼。
她沒有聽到,直直出去了。
黃摯背向門口,站在車棚的柱子旁。
她看一眼,急匆匆地往反方向走。
受到家庭環境的影響,王聽雲非常害怕激烈對峙的場景。以前,王母一旦情緒爆發,王聽雲就頭疼得厲害,一聲辯駁都說不出。她不喜歡爭吵,一想到重重疊疊的衝突和矛盾,她手足無措。
她的生活里,只有王母單方面的發泄,她順從,乖巧,連吵架都不懂。假如質問黃摯。他的答案肯定與否,都讓她恐懼。她擔心自己也像母親一樣,大吼大叫。她只有逃離。
然而,躲過了黃摯,卻在家附近撞見了王母。
王母見女兒來的方向不在圖書館那條路,立刻起了疑心,嚴厲地問:「你到哪兒去了?」
「我——我買東西。」這陣子,王聽雲撒過的謊,也許比之前的十七年都要多。但還不嫻熟,總是心虛。
王母抬手指向王聽雲的背後,「買什麼?在哪家店買的?」
「前……前邊的便利店。」王聽雲好不容易抬起了頭。
王母拉起女兒的手,「跟我去,具體哪家店,讓店員作證,看你有沒有欺騙媽媽。」
王聽雲愣住,喃喃地說:「媽,我錯了。」這時,她終於從遊戲里的對話中回過神。
她錯了,真的錯了,認識黃摯是一個天大的錯誤。他朝她伸出一隻手,她看不見,他的另一隻手上,握有一把利劍。這麼一想,懷裡的心形紙幣,也化成了匕首,直刺她的心窩。
靜默了好一會兒。
王聽雲看到了王母驚詫的臉,嘴角嘗到了鹹味,她才知道,自己落淚了。她的淚腺封印了很多年,沒有鑰匙竟然解了鎖。她生命里唯一的陽光,與骯髒同在。母親的重壓,是苦。黃摯給她的回憶,是疼、是痛。她看不清世界。她的價值……原來比不上一雙鞋。那些體貼,那些溫柔,連同還被她揣在懷裡的一顆心。全是一場騙局。
所以,大蝦不是見到了她和黃摯在一起,而是,大蝦根本就知道,黃摯在耍她。
她至今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錯在哪兒?
哦,她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沒了她,母親能再嫁,過上平靜的生活。帶著她這個拖油瓶,母親失去了家庭的幸福。
王聽雲覺得,自己活著都成了笑話。所以,沒有人願意溫柔待她。一個都沒有,包括她的母親。她得到的溫暖,不過是寒冰之上包裹了一層薄絨。難受得很。
女兒的狀態不對勁。
王母匆匆帶著女兒回家,追問道:「遇上什麼事了?」
王聽雲搖搖頭。她身心俱疲,不想說話。她直接進了房間,要躺下休息。
王母跟過來,厲聲問:「究竟怎麼回事?被欺負了也不告訴媽媽嗎?媽媽難道還會害你?」
王聽雲癱在床上,聽王母在咆哮。
王聽雲真的很討厭猛烈的情緒,負能量彷彿能毀滅世界。她只想靜一靜。沒有吵鬧,安靜一個人。
其實,如果她有膽量,也想向黃摯嘶吼,為什麼要這樣騙她?
如果她不曾有過希望,日子枯燥就枯燥吧,她一直這樣走來。可他給了她自由的嚮往,又殘忍地封堵她的洞口。她就像一隻笨拙的小鳥,才到半空,跌落萬丈深淵,從此,翅膀破了。
王母憤怒,「聽雲,你有沒有聽媽媽的話?」
王聽雲側臉埋在枕頭,勉強點了點頭。
「誰欺負你了?告訴媽媽,媽媽去殺了他。」
王聽雲連忙坐起,從母親瘋狂的眼神,她看到了殺意,她連忙抓住王母的衣擺,「沒事,媽,沒事,我……是身體不舒服,肚子疼。」
王母想起了,女兒正在例假期。她撫撫女兒的臉,「休息,休息。」她給女兒蓋上了被子。
王聽雲閉上眼睛,縮進被子里。
她的暖心少年,徹底把她拉進了更深的黑暗。她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作惡多端,因此,這一世,上天不給她一絲快樂的時間。就算有,那都是假的。
她出生至今,從來沒有如此沮喪過。幾乎潰不成軍。
王聽雲的壓抑是常態。這麼多年,她沒有和王母說過一句辛苦。她沒有朋友。有時洗澡,偷偷嘟噥幾句,之後裝作若無其事。
然而,之前的那些年,不像此刻,呼吸都讓她難過。活著本身成了一件難事。她在世間感受到的一點歡樂,曾經減輕了她的壓力。卻又在之後讓她毀滅。
高考近了。
王母不敢亂髮脾氣,好聲好氣哄女兒。
王聽雲表面上沒有變化,可上課走神得厲害。之前她也曾如此雀躍地要飛出課堂。現在的,是一種類似解脫的心情。
學校的尖子生,老師一一找了談話,王聽雲聽著鼓舞人心的誓詞,心不在焉。
她從前以為,自己上了大學就能明白人生。可現在她的存在,沒有任何意義。除了讓養育多年的母親驕傲,她一無是處。曾經,她有多嚮往大學住宿,現在就有多抗拒。萬一那些同學也都為了好玩,耍她,怎麼辦。
雜念越來越多,放在學習上的心思越來越少。
炎夏,迎來了高考。
大蝦說,「我爸也是多嘴,偷聽我電話,還把這事給王聽雲的媽媽說了。她媽媽很偏執的,要女兒上名校,非得排名前面的幾所。現在,事情曝光,王聽雲大概又不能出門了。」
黃摯也想,考試為重,王聽雲那天不告而別,他就沒再去找她。
小真去了市院做手臂康復,險險趕在高考前拿起了筆。
考試過後的一個多星期,大蝦和小真出來,約了一群人吃飯。
為了複習功課,小真很久不出現了。
一條縫見到她,免不了打趣問:「准大學生了。我們兄弟之中,唯一一個有文化的。」
小真得意而笑。
一條縫給小真倒酒,隨口問:「考得怎麼樣?」
「應該不錯。」大蝦笑眯眯地代答,「她基礎打得好,考前也認真。趕上落下的功課。」
一條縫點頭,轉向沉默的黃摯,「是不是可以對付王聽雲了?我的鞋子迫不及待啊。」
黃摯抬眼,「她好久不來DK了。」
「唔……」一條縫歪起嘴角問:「不是你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