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 離婚證的封面比股市更綠。如今改成紅色, 可見離婚也能是喜事。
喜,黃一衍有感覺到幾分。更多的是其他。
她低身, 手指在兩個本上跳了下,拿起被壓在底下的那本。
真是巧,這一本正是她的。男女雙方的信息鋪滿下頁, 上頁只貼著她的單人照。她承認, 這不如結婚證的那張拍得好看。
一男一女沒有說話。
她仔細看著離婚證。
寧火則對著剩下那一本沉思。
過了許久,黃一衍幾乎要把離婚證號背熟了,才開口說話, 「我借住一宿。」
「金邊花園不安全了。」寧火抬頭,「你住這兒,我有其他房子。」
她這時才想起問:「你有幾套?」
明望舒曾說:「我兩小時的家教費,等於寧火累一天的薪水。」
那時, 寧火過得非常清苦。T恤掉了色,褲子破了洞。和明望舒分了後,倒闊綽起來了。
寧火笑了笑, 「幹嘛?」
「房產證有我名字的,只有這套是吧?」問完, 黃一衍自覺失嘴。其他房產她沒出一分錢,哪好意思上名字。
「你只給了這裡的首付。房子歸我, 車子你的。我們談好的。」寧火說:「這兒你就當租房也行。」
「改天去房管局註銷我的名字。」
「有空再說。」寧火起身走向房間,「累一天了,我休息。」他關上門。
木門發出了和分居時一樣的一聲「咔」, 她從耳朵接收到的神經反射卻像針刺一樣,直奔左胸口。
黃一衍收起離婚證,也進了房。
她輕輕關門,木板幾乎無聲。
租房一個月,這兒什麼都沒有變。她伸手在桌面摸了一下,乾乾淨淨的。
或許是今天事多,又或者夾雜什麼情緒的東西,她覺得累。
剛躺倒在床。
手機有微信聲響起。
莫名想,會不會是寧火?
理智在譏笑她自己。
微信當然不是寧火,而是易昊軍。「這次的事非常抱歉,音樂平台的歌,我通知已經下架了。」
她冷笑一聲。這通知是不是太晚了?不過她正要找他。「什麼時候有空見個面。」
易昊軍:「明天下午一點半,我有一個小時的空閑。還是那個茶室。」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道不道歉,無濟於事。
前幾回,易昊軍親自沏茶,黃一衍念著自己是小輩,不敢多喝。今天她大咧咧的,翹起二郎腿,一口喝光一杯茶。
喝了三杯。
易昊軍至少看了她六眼。
她唇一彎,左邊酒窩盛滿的,叫諷刺。
他捲起衣袖,笑了下,磁性嗓音緩緩道出:「大黃,你應該知道,我們不是朋友。」
「我知道。」今日的她,一反從前木訥的臉,而是挑起一抹鮮亮的冷酷。像烈日下的鑽,像燈光下的劍。「易先生如果要和我做朋友,我還得仔細斟酌。」
易昊軍放下茶壺,手指定在壺蓋上,「你就是小孩子,藏不住脾氣。」
「錯了,我要是小孩子,就開打了。」黃一衍端起空杯,不客氣地說:「麻煩續上。」
他目光沉沉,不怒而威。
她向酒杯努努嘴,「商人嘛,爾虞我詐是習慣。但你耍我,是逼不出小金的。」
「那我就不需要你了。」易昊軍面露惡意。
「可你又不得不需要。」黃一衍放下了杯子,故意讓杯底和石桌發出磕碰聲,「小金給過我一個銅罄。」
易昊軍臉上有一閃而過的亮光,「在哪?」
黃一衍盯著他的反應,「你條件都不談就張口,是覺得自己嘴大?」
「黃一衍。」易昊軍冷冷一笑,「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話題?抵制江飛白。」
她無謂地說:「抵制嘛,終有結束的一天。」
易昊軍手指一下一下敲著茶蓋。「你想要翻身,太難了。」他的初衷並非置她於死地,網暴是失誤。他哪料到,蔡辛秋居然買黑子買營銷,這麼大陣仗的,就為對付一個網紅主播。
「不難。」黃一衍說:「省電視台有一個歌唱類比賽,參賽選手要有簽約公司才能進。因此,我要簽約日日車。」她除了簽約日日車,別無選擇。其他公司看見江飛白三個字,撇清關係都來不及了。
也有素人的歌唱選秀,排到明年去了。
省台的比賽,暗藏公司之間的角逐。大樹底下好乘涼,她要拉日日車一起。
易昊軍沉如磐石,「那我的工作室就有了污點歌手。」
黃一衍猖狂地接話,「正好給易先生體驗一把網路暴力。」
他厲聲問,「我憑什麼簽你?」
「你不想逼小金出來嗎?我要是上了節目,聲勢更猛,那時才叫全網黑。」
這話說到易昊軍心坎去了。他堅信金燦燦不忍讓黃一衍孤軍作戰。他眉峰一挑,「沒想到,我一個老大叔被一個小女生看穿了。」
「利益角度分析。」
「我以為,你不會再跟我合作了。」
「易先生道歉了。」他的道歉沒有誠意,她這話也沒有。
易昊軍又再給她倒了茶,「你為什麼要選擇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方式?不嘗試搜集證據,正當維權嗎?」
「沒證據,而且,正當維權這種哄小孩子的話,騙不了我。在我這裡,戰勝無恥的方法就是更無恥。用真善美感化反派,那是偶像劇女主角做的事。」
易昊軍從不覺得黃一衍是善茬。她的話符合他的認知。「對了,那能捎帶一個條件嗎?」
黃一衍仰靠在椅背,斜睨他,「那要問易老闆,簽我這個污點歌手嗎?」
「我要銅罄。」易昊軍和黃一衍之間的利益輸送只有金燦燦。
「好。」黃一衍爽快地答應。
這是金燦燦的銅罄嗎?當然不是,那隻早不見了。
黃一衍網購了新的,依樣畫葫蘆,塗了一堆鬼畫符,倒是神似金燦燦的那隻。
至於易昊軍將來質問為何銅罄召喚不出金燦燦?
因為金燦燦不願意出來唄。
黃一衍回了金邊花園。
她買了一道門,店主說,從製作到安裝要幾天的時間。
房東大嬸正好過來了,她嚇壞了。「你這招的什麼仇家啊?不是欠了巨債吧?我不敢租了,你收拾走吧,押金我也退給你。我這本分人家,受不住這些黑社會的啊。」
黃一衍當然不會住這兒了。地址暴露了,萬一來個未滿十四歲的人,動刀動槍的,那她可冤了。
黃一衍讓五金店拆了金屬桿,收拾了幾個箱子的東西。
一天哪來得及找租房,終歸要回永湖山莊。
也是正好,寧火發了微信:「你的離婚證忘拿了。」
「我回去住。」離了婚,她出奇地自然平靜,和他的劍拔弩張不見了,反而有一種回到了和明望舒、寧火合租的感覺。
寧火:「什麼時候搬?」
她仔細看他回的幾個字,是否也有些從前的味道?「今天。」
「我幫你。」
黃一衍放下了手機,想起了高中之後的日子。
劉永岩除了一把吉他,什麼都沒有。她義無反顧跟他來到S市。
年輕的她沒想過將來。
但和寧火一起,她思慮多,行動少。理性壓抑感情。那一個滿腔熱情,不計得失的野孩子,去了哪裡。
寧火開車到了金邊花園。他戴上了帽子。
保安認得他的帽子,熟絡地招呼著:「帥小伙。」
寧火主動掏出身份證,「老伯。」
「又去303啊?」保安拿起筆,在登記表寫下303的房號。
「是。」寧火寫下身份證號,「對了,聽說8幢503的門被偷走了?就我朋友上兩層樓。」
「不是偷走。」保安擺擺手,「是拿膠水封住了。叫了119過來,卸了門板。一個姑娘家住的,幸好沒出事。不過,善人怕惡人,防不勝防。房東昨天來看,嚇得啊,直嚷嚷說不租給那小姑娘了。」
「哦。」寧火朝8幢看了一眼,「我朋友也是一個姑娘家,這事鬧得大,她怕了。」
「是啊,能理解。我們這邊換崗嚴格了很多。警察查了,問了,可保安亭沒登記到可疑的人啊。」保安手往斜對面一指,「我們懷疑是從另一道廢棄鐵門爬過來的。舊小區,樹多,草多,監控一團黑影,看不清,抓不到。」
「我讓我朋友多注意。」寧火說:「也勞煩你們了。」
「沒問題。你給你朋友安安心,這小區治安以前都不錯的。封門的事是個案。」
「謝了,老伯。」
寧火上了樓。
503的門洞有金屬焊銹,又有殘留的玻璃膠,跟個鐘乳洞口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