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江飛白和白飛江相遇的幾率有多大?大約跟火星撞地球差不多。行走江湖, 防人之心不可無, 謹慎為上。

黃一衍清楚,白飛江也是假名。看少年的陣勢, 可比剛才的小偷兇猛。

她再次向少年道謝,走出巷子。

鄉鎮的自建樓大同小異,兩層或三層高。土豪外貼面磚, 平民多刷白漆。

黃一衍認不出自己下車是在哪一條街。追小偷時, 她只盯著那件花襯衫,顧不上東西南北的方向。

花襯衫走的都是小路,更加擾亂了她的記憶。

她看了看左邊。是從這邊進巷子的嗎?

她轉頭向右。那間賣燒鵝的店像是有路過?

她向右走。又隱約覺得, 左邊一間小超市也有印象。

她迷路了。

黃一衍停下腳步,看看手錶。追小偷、看熱鬧,一共花了二十多分鐘。車子怕是開走了……

這下糟糕了。

巷子里,有幾個少年在收拾狼藉。

寧火說:「班長的證件拿回了, 撤吧。別驚動警察。」諒臟虎也沒膽子報警。

聽完寧火的話,一群叛逆的少年少女各自散開了。五彩斑斕的頭髮彷彿在向青春致敬。

寧火的發色白中有灰,看上去成熟了幾歲。待其他人走光, 他吸一口煙,慢悠悠走出巷口。他向天空吐霧, 轉頭看到江飛白低著頭,杵在路燈旁。

江飛白的背影很瘦, 影子和燈柱疊在一起,像是插進地縫的雙劍。

寧火不是沒見過這麼瘦削的男孩,他不覺稀奇, 轉身往反方向走。

黃一衍這時抬起了頭,跟上寧火,喊了聲:「白飛江。」

沒料他真的叫出這個名。寧火覺得有趣,回了頭。

她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糊塗路。」

「……」真的假的?叫這路名?

「就叫糊塗路。」寧火彈著煙灰,白灰正好落在水泥地的裂口。他食指再彈了彈,似要把裂口填滿。

黃一衍看一眼他手裡的煙,他熟練的動作如同一個老煙槍。她再問:「這裡離市裡遠嗎?」

「遠。」他漫不經心的。

「我要去市裡。」

「去吧。」他冷淡。

黃一衍不介意,她平時一樣冷淡。而且現在也沒有笑容。「要從哪兒去?」

他平視她。

初中年紀,他身高還沒拔起,只比她高出五公分。

這一眼,寧火覺得,江飛白長得有些娘氣,表情冷硬,五官卻透出柔和。

不過,更娘氣的男孩子多的是,因此,他仍然不覺稀奇。「前邊有公車站,運氣好,可以攔到去市裡的車。最好從公車站坐車到客運站,客運站半個小時一趟車。」

她繼續問:「公車站在哪兒?」

寧火不耐煩,手往前方一指,「那就是站牌。」

黃一衍回頭。

只見一塊夾在電線杆和路燈柱之間的殘破方形牌。誰能想到那竟是公車站牌?大小還比不上旁邊張貼的性病廣告。

「謝謝。」這是她的第三句道謝。

黃一衍在等車。

正如寧火所言,運氣好的話有車。可她出門都遭賊了,運氣自然好不到哪去。

這站就兩路車。一路到市裡,一路去客運站。十幾分鐘過去,鬼車都不見影子。

火辣的太陽照得她滿臉通紅,汗流浹背。

她用手掌蓋住自己的頭。才剃頭不久,手指不習慣毛毛刺刺的短髮。但是炎炎夏季,寸頭真是太爽了。

繼續等了十幾分鐘。

她喉嚨跟燒了一樣。她下車本就因為渴了要喝水,這會兒一滴水沒喝上,還跑了那麼久,又是烈日中天,當然口乾舌燥。

她放棄等車,準備去商店買杯水解渴。

才轉身,有一隻紋身的手臂伸了出來,伴隨惡狠狠的一句,「小子,可算逮著你了。」

黃一衍抬頭一看。

剛才被痛揍的紋身男回來了,帶著滿臉的傷,以及,同樣有傷的幾個小弟。

不過,紋身男的話說得忒假了。她都沒逃跑,何來的讓他逮?

黃一衍在鄔山鎮作威作福慣了,沒將眼前這群人放在眼裡。

黃父曾說:「我家二女兒如果是個男孩,我早趕她上少林寺了。」

黃家小兒子附和說,「爸,你送二姐去讀書,反而耽誤了學校老師的前程。」

「是,我對不起校長。」黃父拍拍小兒子的肩膀,嘆氣,「而且,又送了你過去,罪上加罪了。」

鄔山鎮有一謠言:黃有二三,如招妖幡。

黃一衍不及紋身男的身高,她仰頭望他。

紋身男壓根看不起這矮小少年,他哼一聲,「上!」

她迅速轉身,拔腿就跑。

紋身男愣了下,「追!」

寧火正在熟識的商店小憩,香煙迷倦了他的雙眼。打斷他吞雲吐霧的,是一陣吆喝聲。「小子,別跑!」

寧火迅速睜開了眼睛,坐直身子向外望。

只見紋身男和其餘四五人,齊齊追著江飛白。

江飛白疾如風,正往商店的方向跑來。

寧火眸子一閃,丟下嘴裡的煙,上前攔截。

黃一衍看到他,稍稍減緩了速度,但又很快跨步,和他擦肩而過。

她攪動的氣流輕輕撩起他的髮絲,陣風撫過他的臉。

他轉身追著她跑,「你跑什麼?」下一秒,他覺得這是句廢話。並且以為,江飛白要回他:「有人追,當然跑。」之類的話。

哪知,她說:「我一個人打不過。」

寧火笑了下,「那要是加上我呢?」

雙雙小霸王,思路不尋常。

黃一衍停下腳步,右腳一定,向前滑了幾步,再利落地轉身。她盯著越來越近的紋身男,「那就不跑了。」

紋身男的腳步卻遲緩起來。他在看到寧火出現的那一刻,臉色就如打翻了的顏料盤,青的,綠的,紫的,白的,彰顯出他百變的心理活動。不過,最後都摻雜成了黑。

黃溪鎮有一謠言:臟虎遇寧火,自食惡果。

這一回,亦然。

趕跑了紋身男,天色已晚。

音樂會的時間是明天上午九點,黃一衍必須在今晚趕到市裡,否則,她換票的壓歲錢就打水漂了。

她在商店買了一瓶水,咕嚕嚕喝完大半瓶,稍稍潤了喉嚨。她背上大包,揮手一別,「我走了。」

「去市裡?」寧火又把煙抽上了。

黃一衍淡淡應了一聲,「嗯。」

寧火夾下了煙,轉頭問裡面,「老闆,你今晚還去市裡拉貨嗎?」

「去。」在夾層倉庫的老闆回了聲。

寧火灰白相間的劉海下,眼睛彷彿浸入白煙,「送你過去。」

她看他一眼。

「打過架,露水兄弟。」話說得真誠。

這倒是省事。她點頭,「好。」

兩人都是班上的吊車尾,露水情緣換成兄弟的用法正不正確,互不計較。

老闆拉貨的是貨車,座位只有兩個。除了駕駛位,另一位是拉貨工人。

寧火和黃一衍坐在後面的貨廂。

貨廂的布簾初初沒有拉上,搖晃到修路地段,飛揚的塵土衝進了貨廂。

寧火手一勾,放下了布簾。

一個人好不好惹,黃一衍憑直覺就知道。紋身男不可怕,叫囂得狠,那叫虛張聲勢。但是這少年,她捉不透他的底。

道路燈光微弱,加上布簾的遮擋,貨廂幾乎漆黑一團。

她終究有了危機感,開口打破了沉默,「你也去?」

「去市裡買點東西,反正我跟車回來的。」寧火回答。

上車前,他停了煙。視覺受限時,其餘五感格外敏銳。她聞到了淡淡的煙草香。「白飛江。」

「嗯?」

這名字叫慣了,似乎也順口,她問:「你為什麼抽那麼多煙?」

他靜了好一會才問,「你不抽?」

「不喜歡。」

「哦。」

哪知,後來的兩人,他戒了煙,她抽上了。

黃一衍並非善談之人,讓她在有限的交談里尋找話題,難度不亞於八百字作文。她不說話了,睜眼望著黑乎乎的貨廂。

沒一會兒,車子停下,老闆喊了一聲:「到了。」

「到了?」黃一衍立刻掀開布簾。

「不是。」寧火彎腰,單手撐在車板,跳出了貨廂。「是到了中途休息站。離市裡還遠。」他回頭問,「你是從什麼地方去市裡的?」

「鄔山鎮。」

「你為什麼不在鄔山鎮搭車?繞到黃溪鎮是有重要的事嗎?」

「……」黃一衍明白了。黃父所說,從鄔山鎮到縣城,再從縣城到市裡的路線,是用來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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