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人頭攢動的火車站。

站著的三人被迎面走來的旅客撞了不止一次。

寧火把黃一衍拉入懷中。

她措手不及,手肘撞到了他的腰。不知道他疼不疼,反正她硌得疼。她直起身子,「我去開車,你們在東門等。」

她輕盈地消失在人群中。

二舅問:「你跟明望舒怎麼回事?不是談婚論嫁了嗎?」

「什麼時候談婚論嫁了?」寧火反問。

「這……」陶芮猜測的,二舅聽來的。

「你說的那個人是過去式了,我現在有老婆,她叫黃一衍。」寧火雙手插兜,緩緩說:「二舅,以後別叫錯了。」他表面客氣,其實態度淡了。

「算了,算了。你喜歡就好。」二舅嘆了一聲,「你長大了。」

寧火的父母,在他上小學時離了婚。

陶芮是當地有名的美人兒。

寧父寧逸仙,長相不如其名,生性散漫,氣質頹唐,是一位美術老師。

寧火的基因重組了父母的優點,在幼兒園時,就是女生們嘴裡的「漂亮同學」了。

寧逸仙和陶芮,郎才女貌,本是一段佳話。然而兩個人在外過的都是眾星拱月的生活,婚後互不謙讓。從小吵到大吵,最後不歡而散。

陶芮老家在黃溪鎮,她給寧火辦了轉學,帶著他回去了。

寧火在那兒讀了三年初中。

寧逸仙的新妻子始終懷不上,他想起了自己有個兒子。他和陶芮說,想給寧火更好的生活。

而此時的陶芮,和一個到黃溪鎮投資的富商陷入熱戀。富商要離開黃溪鎮了,想帶走陶芮。陶芮捨不得兒子,猶豫了許久。

這時,寧火主動跟了寧逸仙回S市。

二舅本想,這下寧火終於能過安定日子了吧。結果不到一年,寧逸仙又離婚,又結婚。

陶芮又想把兒子轉學到她身邊。

還是二舅勸說:「這孩子,小學到初中,初中到高中,一圈一圈在轉學。現在高中正是緊要關頭,眼看就要高考了,你就體諒下孩子吧。」

陶芮也就不勉強了。

兩年前,寧火和明望舒回黃溪鎮過年。

這都把女孩帶回來了,二舅當然以為好事近了。哪知忽然換了對象。二舅在想,咋這孩子就定不下來呢。

二舅本想將黃一衍和明望舒做比較,然而,他已忘記明望舒的樣貌了。只聽過陶芮說:「紅撲撲的小臉蛋,水汪汪的大眼睛。」

細看黃一衍,皮膚白,不透紅;眼型柔和,眼神卻頗有氣勢。要說她的性格嘛,看著比明望舒寡言,和寧火也不多說幾句。

二舅搖搖頭。年輕人的事,輪不到他摻和了。

二舅這趟過來S市,是為了技術培訓。課時安排了四天,寧火讓他住在了另外的房子。

黃一衍這才知道,自己的老公竟然在外還有其他房產。

寧火忙著跟二舅嘮嗑,幾天沒回來。

黃一衍正好窩在家裡寫詞。

以前在山石樂隊,她只要崇拜劉永岩就足夠了。離開山石的那段時間,是兩人分歧最嚴重的日子。

於創作者而言,痛苦是一份恩賜。不是掙扎和矛盾,黃一衍無法成就金黃組合。

劉永岩好面子,大男人。她在山石時,願意遷就他,但是和金燦燦組了樂隊,她反而紅了。或者,正是這事挫傷了他的自尊心。

黃一衍一直這樣解釋兩人的分手原因。

寧火無情狠辣地撕破了她的幻想,「他離開你,是因為他不愛你了。」

「……」她以牙還牙,提醒說:「那明望舒也不愛你了。」

「當然。」寧火浮出一抹說不上情緒的笑,嘴角彎彎,語氣非常深沉。「都過去了。」

是的,過去了。

黃一衍回不到當時的悲傷,一首失戀情歌寫得磕磕絆絆。她直接躺在地毯上,開了音樂台。

蔡辛秋正是新歌宣傳期,哪兒都能聽到《與君道》。

黃一衍關上電視,正準備出門。

門開了,寧火在說:「二舅,這就是我家。」說完一抬眼,見到了站在玄關的她。他笑:「老婆,不用出去買菜了,我和二舅去了趟市場,大魚大肉都有了。」

憑著兩人的默契,黃一衍明白,這是要在二舅面前秀恩愛了。「哪裡好麻煩二舅。」她不是賢妻,客套話說得冰涼。

「不麻煩,不麻煩。途徑市場,順便買了。」二舅這幾天轉過彎了。寧火都娶老婆了,沒必要糾結前任了。

寧火把袋子遞給黃一衍,自己接過二舅的袋子。

二舅在客廳看電視。

夫妻倆進了廚房。

寧火說:「二舅下午回去了,請他過來吃頓午飯。」

「嗯。」

「老婆,老婆。」他忽然摟住她的腰,「我幾天沒回來,你有沒有想我?」

他綿密的呼吸吹在她的頸背。

她覺得有一群蟲子鑽入她的皮膚,攀爬她的筋骨,啃噬她的脊柱。這是一種無法徒手制止的痛癢。

門外的二舅,目光如細針一樣刺探她。

按照約定,她不能在有一方親戚在場的時候拒絕恩愛。她握住寧火的手,略顯沉悶說:「好了沒?」

寧火在她的脖子上吻了一記。

這死皮賴臉的傢伙。黃一衍拿出磨刀石,擱上菜刀。澄亮的刀鋒和磨刀石相碰,發出「霍霍」的聲音。

每響一聲,他在她腰間的手就撤退一分。「你想謀殺親夫啊?」

她沉默不語。

他餘光掃了二舅一眼,退到旁邊洗菜。

二舅吃了一頓沉悶的午飯。

明望舒非常健談,而黃一衍的個性完全相反,有時候接話生硬無比。

去火車站的路上,二舅問:「你什麼時候帶媳婦給你媽見見?」

「有空吧。」一般寧火這麼說的時候,就是短期內見不著了。

二舅又說:「那給一張照片吧,你結婚要一年了,你媽連兒媳婦的樣子都不知道。」

這話提醒了寧火,他和黃一衍除了結婚證的合照,沒有其他照片。他和二舅應了聲,在手機給黃一衍說:「老婆,我們去拍婚紗照吧。」

黃一衍沒有回覆,她正在去往城郊的路上。

那裡有一座私人的錄音工作室。

劉永岩曾經在那裡錄過一張DEMO。

S市有不少錄音棚,最貴的就是這家。和工作室的設備無關——現在大多是手機錄製,便攜免費。有傳言,這家工作室的幕後老闆是新人推手。許多沒有公司簽約的樂隊和歌手,攀的是這層關係。

這個工作室叫「日日車」。門前廣場放著一座法拉利250 Testa Rossa的小比例模型。

劉永岩過來錄製的那天,興奮地介紹:「這款車是1957年生產的,全世界只有19輛。」

她當時愛屋及烏,喜歡上了這一個小模型。

此刻想起,劉永岩很久沒有為她開心過了。他關心吉他,關心隊友。她高燒時,他卻不曾過問一句。

正如寧火所說,劉永岩早已不愛她了。

她呵出一口氣,終於承認了這一個殘忍的真相。

今天的工作室非常冷清,除了接待員就剩一個小肥仔。

黃一衍預約的是錄音室。

監聽調音的小肥仔T恤下擺鼓起一個圓滾滾的軟肚子。他左手搓了搓頸背,「你是自己彈吉他,還是我用軟體給你寫?」

「自己彈。」

「沒問題。」他打了個哈欠。

兩人各就各位。當她彈出前奏,監聽室的小肥仔皺了下眉。

她唱了一句,他皺紋更深了。他看看她預定的價格,是高級調音。他又開始搓頸背,摘下話筒,喃喃念了句:「選這歌唱?」

黃一衍的歌聲遠比不上金燦燦。這首歌在創作初時就是給金燦燦的,她音域廣,明亮通透。黃一衍這把中低啞嗓,唱起來少了許多味道。

監聽了兩個小時的小肥仔有些憔悴,「Ok了,製作需要幾天,我們會通知你過來拿帶子。」他這時才算睜開眼。

日日車的工作就是美化歌聲。刺耳的,炸腦的,經過潤色都能聽不出原音。這可是技術工種。

「好。」黃一衍摘下了眼鏡。

小肥仔眯起眼睛,「有個人也有彈吉他戴眼鏡的習慣。」

「哦。」她背起吉他,轉身往外走。

黑框眼鏡,黑T,黑褲,中低音……小肥仔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樂隊。下一秒,他搖了搖頭。金黃組合可沒無良到抄襲別人的曲子。

黃一衍彈的曲子,小肥仔一下子就聽出端倪了,和《與君道》相似度極高。他見怪不怪,沒有發表意見。她不是第一個,更不會是最後一個。

利益集團哪有對錯這回事,都是鍵盤吼幾聲罷了。

二舅上火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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