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師的日常(1) 第十四章

據說人類的抗痛神經是可鍛煉的。

葉翹綠過往的歲月中, 無憂無痛, 最難過的是懂事起知道自己沒有媽媽。第二件則是葉徑當年的離去。

右背很疼,手指被壓處更是錐心刺骨。她不停地哭喊。

來了很多人, 大家七手八腳地搬開磚塊。

有人要來抬她。

卻聽得一人喊著, 「不要亂動,萬一有骨折什麼的, 等醫生來吧, 以免二次受傷。」

葉翹綠沒有等到醫生的到來,痛得失去意識。

中途醒來,是在救護車上, 她趴著說不出一句話。

護士低下頭,「沒事, 很快就到醫院了。」

隨著救護車的一個急剎, 葉翹綠下巴撞了一下,又昏了過去 。

晚上,她恢複意識, 睜開了眼。

「醒了醒了。」

她聽到了媽媽的聲音,近在耳畔。

「小綠,還疼嗎?」

葉翹綠趴在床上,歪著頭抬眼, 「媽媽……」

「嚇死媽媽了,嚇死媽媽了。」施與美美眸泛紅。

「媽媽,我好痛……」

「我知道,我知道。媽媽也痛。」施與美眼淚掉了下來。

葉翹綠再轉眼, 葉徑坐在凳子上,神色陰沉看著她。

她眼淚奪眶而出,「葉徑,我好痛。」

「嗯。」他起身,「要不要把頭換個方向?趴太久了不舒服。」

施與美點頭,扶著女兒的頭,「老葉正在趕過來,沒事,小綠不怕。小徑,出去問問護士,止痛針怎麼還沒來啊?」

正說著,護士便進來了。

葉翹綠暈沉沉的,說了幾句話就乏力,閉上眼睛。

施與美說道,「小徑,我回家收拾過夜用品,你在這看著。別走開啊,留意著針水。」

「放心,我不走。」

葉徑靜靜坐到病床前,撫了撫葉翹綠的臉。

葉翹綠在公司留下的警急聯繫人是施與美的號碼,施與美第一個接到通知。

葉徑是第二個。

匆匆趕來,那前幾天對他得意洋洋的她,癱著半個身子,臉色慘白到可怕。她背部失血過多,手臂骨折淤腫。

他心痛難忍,握著她的左手親了親。

然後看著她進去手術室。

醫生出來後,他只問一句:「有生命危險嗎?」

施與美追問著,「手會有影響嗎?背上呢?」

醫生:「沒有生命危險,手臂和背部要看後續治療。」

葉徑緊繃的弦鬆了。

施與美低泣道,「如果傷到了手,小綠就不能當建築師了。」

「有我在。」建築師靈動的是思維,只要她活著,他當她的手也無妨。

反正他這輩子沒有遠大的志向,想了二十幾年,只想明白了一件事。她要當建築師,他一定會讓她實至名歸。

葉翹綠脖子歪久了,頸部僵著難受。她自己轉不過來,喚道:「葉徑,葉徑。」

「我在。」葉徑俯身,「要換姿勢嗎?」

「嗯……」

他輕輕抬起她的頭,幫她轉向另一邊。

葉翹綠望著窗外遠處的高架橋,再度閉眼。

她想問,她的右手怎麼樣了?對將來握筆有影響嗎?可她明白,要是她問了,葉徑只會安慰她說慢慢恢複。愛護她的人講的話都是類似的。

她從小沒有媽媽,爸爸教育她長大要像媽媽一樣善良美好。

她一直記著爸爸的話,樂觀向上,豁達開朗。葉徑這個負心郎她都沒有記恨。

爸爸說無論遇到什麼事,心態好就一切都好。

可是她現在豁達不起來。右手麻麻地疼,背上彷彿仍有重物下壓的無力感。

如果她那時候不站在那裡就好了。

如果她跑的方向再往左一點就好了。

如果她再在辦公室坐一會兒就好了。

無奈詞典中有如果二字,現實卻無法實現。

葉徑看她好像又睡著了,沒有多說。他拿起枕頭墊在她的左肩,再撥了撥她的劉海。

她感覺到了他的動作,心中既喜又悲。

她的傷不能痊癒的話,他就要帶著傷員過一輩子了。心高氣傲的天之驕子能忍受幾年呢。

一時間,她的自信全沒了。

這幾天,葉徑明顯感受得到葉翹綠的沮喪。她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她的情緒。

經過休養,她在別人幫助下勉強能坐,至少沒趴著那麼難受了。

但是手臂依然抬不起來。

葉呈鋒和施與美不在她面前說起右手的事。二老現在的心愿和葉徑一致,人活著就好。

葉翹綠寡言了不少,有時獃獃望著右臂,愁思消沉。

施與美握起女兒的手,「怎麼小綠變得和小徑一樣了?」

葉翹綠瞄了葉徑一眼,低下頭。她想了好幾天,要是自己殘疾了,拖累著他,對彼此都不好。

當然了,她不敢和他說。

她要說了,他肯定要凶她。然後嘶吼說,「你為什麼要放棄你自己?」

道理她都懂,只是心裡這道坎過不去。

「來,你最喜歡的小番茄。」葉徑拿著果盤遞過來。

「醫生說這能吃嗎?」她在他們面前表現得依舊樂觀。

「沒有說不能。」

葉翹綠拿起一顆,放進嘴裡。唔,平常甜甜的味道現在冒著酸澀。

葉徑輕聲問:「手今天疼不疼?」

她搖頭。其實挺疼的。

「背上呢?」

她還是搖頭。背就更疼了。

葉徑放下水盤,「事故的原因想聽嗎?」

她瞪大眼。她猜想了很多種可能性,最終指向是豆腐渣工程。

「濕貼花崗岩牆磚,外掛電視機,空鼓脫落掉下來的。」葉徑語氣很冷。

設計所租賃的那棟辦公樓十幾年了,當年的裝修公司葉徑正託人去查。究竟是圖紙的錯誤還是施工隊偷工減料,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那我要去討回公道!」葉翹綠的右臂垂在一側,左手握成拳。

「我給你去,你好好休養。」

「我都休養這麼久了,為什麼右手還沒有好轉?」她多日來的擔憂掩飾不住,「是不是以後都好不了了?」

她終於說出來了。她一時沒控制住就說出來了。葉徑接下來就會對她傾訴情衷,「我不許你胡說!你一定會好起來的!」然後緊緊地抱住她。

葉翹綠在等待著腦海中的畫面。

然而,葉徑很平靜,拿了顆小番茄塞進她的嘴裡,說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才養了十天。而且,你傷得嚴重的在背,不是手。」

她咬了口小番茄。

這顆甜了。

「葉徑,你為什麼看起來都不心疼我的樣子?」

「疼在我心,你當然看不出來。」

「男朋友也不是這麼當的,要哄哄要抱抱啊。」她鬱悶。

「你背上的傷不能碰,抱不了。」

葉翹綠氣呼呼地看他,「如果是你受傷——」頓住,「呸呸呸,你不會受傷的。」

葉徑撫撫她蒼白的唇。「你不要想太多,你的腦子也不適合想太多。你只要記住,不管你傷哪了,我們以後都要結婚。這裡治不好,就去其他醫院。國內不行,我帶你去國外。」

「可我都不能做設計了……」她低下聲去。

「你思路還在,怎麼做不了設計了?」

「我畫不了畫了。老師都說我的鋼筆素描特別好……」越說越低聲。

「想畫什麼?我當你的手,你讓我怎麼畫我就怎麼畫。」

「你畫一下那個高架橋。」她左手一指窗外。

葉徑點頭,問護士要了圓珠筆和問診紙,坐在床邊繪畫。

葉翹綠神奇地發現,與他聊了這麼些話,手上的疼痛有所減輕。這樣一對比,確實是背部的傷更慘。

她望著繪畫中的他。

仍然惆悵。

她想畫他啊……

過了兩天,所長和劉良來探病。

說了些安慰的話,所長還提前把獎金給發放了。

劉良道:「壓到你的磚塊是邊角位的,尺寸不大,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是啊。」葉翹綠當時覺得自己真的會死,太疼了。而且衣服都被血染紅了。「所長,你看我這手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我……」

所長笑笑,「好好休息,工作的事別擔心。」

劉良欲言又止,看看所長的臉色,最終沒有再說。

走出醫院,他問:「那個來找小葉的女人是不是不理會了?」

「那個人態度傲慢,看著不像小葉的朋友。」所長嘆道:「小葉現在受了傷,我看那手不好恢複啊。沒見到剛剛垂著不動嗎?都十幾天了。一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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