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鍾老太爺在上菜前發表講話,無非就是回顧過去,以及展望未來。言詞間,鍾老太爺表現出對鳳右極大的期望,然後他將目光略過鍾定。

鍾定的臉上一片平靜,不見悲喜。

鍾老太爺沉吟道,「鍾定,你可別辜負了阿延為你打下的江山。」

鍾母聽到這句,眼裡有微光一閃而過。她對另外一個兒子的感情,遠遠超過對鍾定的。她甚至不認為這是偏心。

鍾定彎起眼,「謹遵爺爺教誨。」

鍾母見到鍾定的笑容,更加生厭。她不相信鍾定聽不出鍾老太爺話里的貶義。

好兒子離開了,留下的是個平庸者。如果阿延還在,鳳右的勢力哪會像現在這樣囂張。

鍾定幾乎是瞬間就察覺到鍾母的情緒。

對座的鐘父眼裡只有鳳右,旁邊的鐘母心裡思念的是那早逝的兒子。

鍾定半垂眼,凝視著餐桌花瓶上的水仙。不知家裡那朵茶花兒,這一刻有沒有那麼一點點在想他。

鍾老太爺的話講完後,氣氛就靜悶了。

一道道精緻的菜色呈上來,鍾定卻沒有胃口。他向來就對這個年夜飯嗤之以鼻,現在更加覺得難吃。以前還有喬延、大姑的陪伴。如今大姑已經三年的除夕沒有過來了。

鍾定在十天前和大姑的見面,不太愉快。或者是陳舒芹讓他真的煩了。他是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性格,可卻越來越忍不下陳舒芹。

想到陳舒芹,他就不免聯想到那個和她有著相似的背影,但卻對他傾心相待的傻花兒。

鍾定此刻嚮往的是之前許惠橙羅列的菜單。她還說,會獎勵甜品。她那表情自以為神秘兮兮,其實傻透了。可就是她這麼一副歪著小虎牙的樣子,讓他想起都有一絲暖意。

相較於鍾定的不屑,鳳右則大讚廚師的手藝,各種奉承的話,說得宛若肺腑之言。

鍾老太爺笑得慈祥,暗藏精光的雙眼在鍾定和鳳右之間游轉。

這些孫子,鍾老太爺說不上疼愛與否。鍾家的座右銘是:成王敗寇。鍾老太爺自己就是踩著兄弟的血肉到達金字塔頂端的。

鍾老太爺想,鍾定恐怕要輸得一敗塗地了。

年夜飯結束後,眾長輩離席。

鍾定執起車鑰匙要離開。

他走出大宅,鳳右在後方喚道:「哥。」

鍾定不回頭,繼續向停車場走。反正他不認為這聲稱呼是叫自己。

鳳右不死心,又道,「鍾定哥。」

鍾定當耳邊風吹過。

鳳右的美眸驟冷,而後又揚起笑,步伐跟了過去,「鍾定哥。」

鍾定跳上車起火。

鳳右敲了敲車窗,睜著無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

鍾定斜睨窗外。

鳳右再敲敲。

鍾定搖下車窗,「怎麼?」

「哥,今天是除夕哪。」鳳右笑起來,臉上洋溢著青春。「團圓之夜,怎麼不留下來陪爸媽聊聊天?」

「我和你爸媽不熟。」鍾定態度很冷淡,說完就踩下油門,呼嘯而去。

鳳右因為攀著車窗,差點被車的力道甩開。他穩住身子後收起假笑,上了那輛越野車。

坐上駕駛位,他不急著起火,而是先在車內嗅了嗅,彷彿聞到了什麼芬芳。而那一抹芬芳,在他想像中是火苗竄起的焦味。

最後他綻開笑容,「開車小心,鍾定哥。」

鍾定開出鍾家兩公里後,停車。他在後備箱找了下工具,扎破了輪胎。

除夕夜,路上的士車都沒有。

鍾定站在夜色中,計算著自己徒步回去的可能性。

他看看手錶,快九點了。

傻花兒在等他。

於是,陳行歸在這個夜晚被叫出來當車夫。

鍾定在電話里只說自己車爆胎了。等上了陳行歸的車,鍾定問道,「纜車管理員沒找到?」

陳行歸沉眼,「也許已經被滅口了。」

鍾定哼道,「不愧是鍾家的血脈。」沒有主語的一句話。

「你是不是太命大了?」陳行歸只要想起那個纜車,就會心有餘悸。

「我也覺得。」

「你怎麼笑得出來。」

「因為禍害遺千年。」鍾定眼睛彎彎的,遮去眼中的冷冽。

大過年的,陳行歸想去鍾定家裡蹭頓晚飯。

鍾定不答應。「我家那位怕生。」

「你家那位?」陳行歸對這個稱呼皺眉,「你不會忘了你下個月要訂婚吧?」

鍾定笑,「你不說,我還真忘了。」

就算陳行歸提醒了,鍾定還是想不起訂婚日子是幾月幾號。關於未婚妻的事,他從來沒有用心去記過。

「鍾定。」陳行歸望著前方的路,「你和那朵花是來真的?」

「也許吧。」鍾定倚著座椅閉上了眼。他和許惠橙在一起的候很輕鬆。他一開始就是想試試,而現在越試越好,好得讓他捨不得走了。

和陳行歸分別,鍾定進去電梯。到達頂層後,他突然停在候梯廳,望向另一戶的房門。

好半響,他舉步走過去,開了門。

他立在門口環視裡面的黑暗,輕輕道,「阿延,新年快樂。」

一室寂靜。

鍾定背著光,臉上是漆黑的暗色。公共走廊的光,有幾束映到扭曲的壁畫上,顯得驚悚無比。

「父親母親很想你。」

「爺爺奶奶也是。」

「還有大姑。」

「陳舒芹。」

「以及我……」

「新年快樂。」

門重新被關上。

剛剛在燈光的暈影中張牙舞爪的壁畫骷髏再度恢複沉寂。

許惠橙聽到開門聲,欣喜不已,「鍾先生。」她臉上大大的笑容,幾乎晃暈了鍾定的眼睛。

他張開了懷抱。「嗯,我回來了。」

許惠橙微訝,隨即奔了過去。

也許是因為外面風大,鍾定懷裡的溫度有點低。她依在他的胸前,「我以為你要很晚才回來呢。」

他回抱她,突然問,「小茶花今晚有沒有想我?」

她仰頭凝望他,「一直。」自他離開後,她就在等著他回來。

鍾定笑了,眼裡閃著清澈的流光。他抵住她的額頭,看著自己在她眸中的倒影,「怕你想太久,所以就趕回來了。」

她掩不住喜悅。她喜歡他這樣笑,襯得他眉目清朗,雅人深致。

許惠橙平時飲食的口味偏辣。自她來鍾定這裡當廚娘後,就改清淡了。因為鍾定吃不得辣。

今晚她卻煮了一道香辣鍋巴肉片。

她端菜出來解釋說,「這是我以前在家時候,除夕都會吃的菜。」也算是她的精神寄託。

「嗯。」鍾定瞥了眼紅通通的辣椒,不打算去動那盤菜。只是她提到了她的家人,他就順帶說道,「我託了朋友去找你父母。」

許惠橙愣住了。

「還沒有消息。」他掌握的線索,就是朱吉武上次派人去圍堵的她弟弟。

她反應過來後,突然熱淚盈眶,話音都在抖,「鍾先生……」什麼言語都無法表達她此刻的澎湃。

鍾定撇嘴,用手掌掩住她的眼睛,「哭得真難看。」

她的淚水浸濕了他的掌心。「謝……謝你……」

他望著自己手縫流出來的眼淚,「小茶花,你會不會一直陪著我?」

「我會的。」為什麼不呢?

「是么。」鍾定眼如新月,「你答應了,就要信守諾言。」

許惠橙點頭。

「如果你哪天反悔了,就趕緊逃跑,知道么?」

她明顯不懂,愣愣的。

鍾定放開手掌,將她抱過來,撫上她的短髮。「記得跑快點。」他笑得很親切。

他怕他對這種被珍視的感覺上了癮。萬一她有了異心,他一定控制不住自己的惡意。他會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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