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崖卷 第四章

1995年, 復祝市。

荊覓玉在外婆那學了新故事, 蹦跳著跑回房間,「秦修玉。」

秦修玉坐在床上玩七巧板。太陽從窗外照進來, 他漂亮得真像一個玉人兒。

她今天照了鏡子,她覺得自己比他更漂亮。她一屁股坐上他的床, 鞋子掉在地上。

他看著被她壓著的床單, 皺了下眉。

她見到了,故意蹭了蹭小屁股。

果然, 他眉頭皺得更緊了。

「秦修玉。」她說:「外婆教了我一個新故事。」

他把拼好的七巧板打散, 重新拼新圖案。

她繼續說:「司馬缸砸缸。外婆說, 這個司馬缸很厲害。七歲就會救人了。我們現在六歲,明年就能長大了。」

「光。」秦修玉糾正她。

她眨眨眼,大聲地說:「司馬光砸光。」

「缸,哥骯——缸。光, 哥烏骯——光。」

她照著他的讀音念了一遍,又說:「司馬缸砸光。」

他念了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是啊。」她說:「外婆煮飯要有火啊, 爐子不能澆。」

秦修玉不說話了。

荊覓玉乾脆把雙腳抬到床上, 「外婆有給你講過司馬缸砸缸的故事嗎?」

他看著她臟髒的腳底板, 繃緊了唇。

她動了動腳趾, 「我給你講一遍吧。」

秦修玉終於抬眼看她了,「司馬光, 字君實, 陝州夏縣人也。光生七歲, 凜然如成人。」

荊覓玉瞪他一下,「哼。」她跳下床,跑出去玩泥巴了。

秦修玉立即去找外婆,說她的腳底髒了他的床單。

她被外婆拉著去洗腳。她氣呼呼地表示,再也不理秦修玉了。

這是她和秦修玉第一千零一次絕交。

第二日下午,天清氣朗。外公外婆帶著兩個小朋友出去玩。

荊覓玉因為昨天的絕交,心裡記著仇。她誰也不牽,大步走在前面,高昂著頭。故意遠離秦修玉。

她眯眼見到,前方飛著一個風箏,黑花的底色,像是一隻跨腿的燕子。她「哇」的一聲,步子追上前,嘀咕著說:「走路好累,要是我能飛就好了。」

她目光追著風箏跑。

風箏越飛越低,消失在臨街的高牆下。她回頭問:「外公,你會做風箏嗎?」

外公左手拉著外婆,右手牽著秦修玉,桃眸綻笑,「外公沒有什麼是不會的。」

她笑哈哈地跳起來,「外公,給我做一個風箏吧。我也想要那樣飛。」

「好啊。」外公爽快地應答。

她跑回外公外婆身邊。

外婆笑著牽起她的小手。

四人走過舊街。

荊覓玉轉頭望向側邊小巷子。

這巷子很短,長不過五米。對面好像是一戶人家的菜地。圍欄此時正打開著。

剛剛風箏似乎就是飛在這裡。

只是這一眼,她見到那裡有火光冒出來。她瞪大眼睛去看。

菜地旁一個小池子還有一雙手在撲通,越沉越下。

她傻眼了,立刻想起了司馬缸砸缸。不過,那池子比水缸硬,砸不動。

這時,她看著那雙手完全沉了下去。她從幻想中回神,趕緊喊著:「外婆,那裡,那裡——」

外公外婆轉頭,皆是一驚。

外公迅速地衝進去小巷。

她繼續在喊:「外公,司馬缸砸缸!」

難為外公竟然聽懂了她的話,往池子里一望,趕緊撈起。

說來也怪,剛剛這火不大,外公跑過去救男孩時,火勢卻一下子竄上了天。差點外公都沒逃出來。

外公抱起男孩,朝外婆大喊:「快跑!」

外婆左右手各拽一個,立即往遠處退。到了安全距離,她向一家商店的老闆說:「快叫消防車,對街著火了。」

老闆趕緊撥電話。

外公抱著昏迷的男孩衝出來,放到地上,給他做心肺復甦。

好幾個路人圍過來,又再和商店老闆說:「還有叫救護車來啊,有小孩淹著了。」

荊覓玉握緊外婆的手,看著路人們奔走相告。有人拿著水桶,想去澆火,但火勢太猛,無奈退了回來。場面非常混亂。

外婆緊緊牽住兩個小朋友,安慰說:「不怕不怕。」

圍住外公的人群散去幾個。

外婆走上前問:「怎麼樣?」

外公抹了抹額上的汗,「呼吸回來了,但是非常微弱,而且清醒不過來。就怕腦部缺氧太久,會有後遺症。」

外婆說:「已經叫了救護車。」

荊覓玉躲在外婆的大腿後,看著那個臉色蒼白的小男孩。他身下的地面,淌著一攤水。

外公又說:「那座池子應該是廚房屯水用的,不算深。還好我撈得快,不然水火夾擊,這孩子必死無疑了。」

那邊大火燃燒的速度異常猛烈,火勢衝天。

周圍路人們焦急地議論著。

過了一會兒,消防車和救護車的鳴笛聲相繼傳來。

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

晏玉在醫院裡昏迷了一個多星期。前三天,他血壓極低,時不時抽搐。

醫生給家屬下了兩回病危通知書。

從來不照顧兒子的葛山桃,每天過來探望。葛婧之放了學,就到醫院講故事給弟弟聽。晏風華一天過來好幾回。

晏玉的情況,在第七天穩定了下來。他醒來以後,忘了自己經歷過大火,只記得溺水。

晏風華關切地問醫生,失去的部分回憶能不能回來。

醫生說:「是有部分兒童,溺水記憶出現偏差,不知道自己怎麼掉進水裡的。你兒子遇險是因為水,大腦缺氧,遺失部分記憶,也是有可能的。」

晏風華把晏玉送去神經科診斷。醫生說:「是溺水後遺症,而非火災。」晏風華這才相信,晏玉真的沒了那段記憶。

此後,無法呼吸的感覺,和四周黑色的石壁,讓晏玉時常驚醒。偶爾夢中,他聽到父親在他耳邊嘆氣,「就當何撲玉對不起你吧。」這句話,不知是醫院昏迷時,晏玉真正聽見了,還是潛意識裡,在給父親找理由。

後來,何撲玉這個名字化成了人,開始頻繁入侵他的噩夢。讓他厭煩至極。他不知道這人是誰,這人在哪。

過了半年,某個瞬間,遺失的記憶突然回到了晏玉的腦海——他父親見到了他,聽到了他,卻轉身離開。而且,他父親有一個向孔家扔東西的動作。

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他越來越自閉。以前喜歡通過搗蛋,來吸引母親的關注,但他現在對親情沒有了渴求。

揪在心頭的反而是,何撲玉是誰?為什麼對不起他?

前兩年,晏玉在晏居突然聽見了這名字。

當時晏風華剛剛得到一件玉鉞,他掩不住內心的喜悅,和李雙英說:「玉鉞在古代是象徵權力的瑞器,這是我收過最高級的古玉了。」

「比荊山之玉還貴重?」李雙英問。

晏風華疊起腿,「你以後別再提荊山之玉了。」

「都過去這麼久了,你就算現在把荊山之玉拿出去拍賣,都不會有人來尋仇的。」李雙英滿不在乎,「我剛嫁給你的兩個月,好幾次都差點脫口叫出何撲玉——」

「李雙英,你還說!」晏風華有些動怒。

「多少年了,你還這麼謹慎。」李雙英笑起來,「放心吧,我就是跟你說說。我不會把何撲玉的名字泄露出去的。畢竟,還得防著我前夫。」

「小心駛得萬年船。」

「以後我閉口不談。」李雙英說。

這才有了晏玉化名何撲玉競拍的起始。他倒要看看能引出什麼人來。

如今,晏玉通過荊覓玉的故事,以及晏風華和李雙英的行為,基本猜到事件始末了。因此,他的心更加涼透了。

當年他父親向孔家扔的,應該是火苗。而且,他父親以為他見到了一切,為了斬草除根,放棄了他的生命。

再三確認他遺失了記憶,他父親才沒有再露殺機。

這樣的父親,不要也罷。

荊覓玉萬萬沒料到,當年外公救下的小男孩,竟然就是晏玉。

巧合,即是緣分。

她和晏玉回到了家,窩在沙發上講述彼此的故事。

荊覓玉聽完晏玉所述,沉思道:「我原來費解,為什麼何愛玉要追殺我?現在明白了,他們背著命案,心裡發虛。他們以為我是孔家遺孤,來報仇的。」

晏玉諷刺一笑,「我爸當年連我都不放過,他們信奉的座右銘,應該是寧錯殺,不錯放。」

荊覓玉趕緊抱抱他。

他搭上她的纖腰,「所以,你並不清楚孔家大火的真相。而且,你根本就不是三家人之一。」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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