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卷 第十四章

北秀在這天進入了雨季。照往年來看, 這雨一下, 斷斷續續就十天半個月了。

這是刁爭柯第二次來OneFool。灰濛的天,沮喪的雲。雨後污水又髒了他的鞋面。

他推開OneFool的玻璃門。

門可羅雀的咖啡廳只有一位客人, 男的。

他坐在長凳上。天花板吊著一盞柱籠燈, 落下橢圓的光圈, 邊緣被玻璃外的光線劃破。他的眼睛就在這樣細碎的亮光中,望了過來。

刁爭柯上前,「晏先生。」

晏玉眼裡的光更亮了, 「坐吧。」他推了一杯Espresso過去,「我沒有我爸懂茶,只能請你品嘗這些西方文化。」

「謝謝。」相較於晏玉的慵懶, 刁爭柯的姿態可以說是正襟危坐了。

晏玉喝的是一杯布雷衛, 「北秀待得還習慣吧?」

「還行。」刁爭柯接到晏玉電話時,就猜到今天的話題了。

「說吧,我爸派你來什麼事?」晏玉懶得繞圈子了。

「我記得。」刁爭柯微笑,「晏先生玩遊戲不喜歡外掛, 甚至連攻略都不看,只享受一個人通關的過程。」

「嗯。但你是外掛?還是攻略?」晏玉下巴揚在光中,有一小撮須印比較密。「在我眼裡, 你只是一個隱藏的NPC。」

「這……是不是先知會一下晏董?」刁爭柯的下唇因為憋氣,往裡收了收。

「你把我的情史排列成表, 沒知會過我。我請你喝杯咖啡, 還得我爸批准?」晏玉略有諷意。

刁爭柯的下唇更往裡收了, 眼見全部憋進去, 他又吐了出來。「晏先生,我是領晏董薪水的。」

「是嘛?你那張土到爆的名片,上邊的事務所沒給你發薪水?」那張名片,荊覓玉放在晏玉情史資料之下。紅底配綠字,十分醒目。

刁爭柯笑了,「早知就學你,去哪兒都用晏巳假名。誰也認不得你是晏家少爺。」

「廢話我就懶得聽了。」晏玉食指敲了敲桌子。

刁爭柯思索片刻,「來來去去,其實我才是蒙在鼓裡的。」

晏玉淺淺笑著,「哦?」

刁爭柯這時才喝了第一口咖啡,「北秀有一個女人,四處尋找名字有玉的男人,她盯上了你。她叫荊覓玉,晏董讓我過來查查。我想查個人也不難,就過來了。結果這事沒完沒了的。」這杯Espresso真的非常苦。「我進了老周的事務所,發現荊覓玉是在調查你。晏董說,讓我只挑你的缺點給,最好能唬住她的。我不能開門見山告訴她:晏玉陰險狡詐,生人勿近。只好暗示,這人花,非常花。」

晏玉笑了下。

刁爭柯手執咖啡杯,入口時,透過杯沿看向晏玉,「不過,她看到你的風流債,一點都不排斥。聽說,晏董安排了你去撞車,也沒嚇跑她。」

「嗯,她膽兒肥。」

刁爭柯覺得晏玉這語氣有幾許不知名的意味。「晏董讓我繼續在這待著。」刁爭柯嘆了氣,「我其實挺慘的,整天出去捉姦,捉得腿都要斷了。這老周的事務所,說是尋人維權,但接的都是查出軌,抓小三的生意——」

苦還沒訴完,就被晏玉打斷了。「我對這些沒興趣,說正事。」

「正事就是,沒有晏董開口,我得繼續在那捉姦。」

「以前盯上我的女人那麼多,也不見我爸要查。這回是為什麼?」

刁爭柯搖搖頭,欲言又止的樣子。

晏玉挑眉,「說啊。」

「晏董不是喜好收藏嘛。聽他說,荊覓玉接近你,是為了一件藏品。其餘的他沒講。以前也有人覬覦過藏品,沒見晏董這麼上心。對方一個老的,一個女的,真能搶得過晏家?」刁爭柯停頓兩秒,「不過,我就一辦事的,無論晏董的理由站不站得住腳,我都得照辦。」

這時,天空飄起細雨。晏玉笑望窗外。「聽起來,這藏品有內幕。」

「應該是。晏董正是不確定,荊覓玉是否清楚其中內幕,才讓我去接近老周。」

「那你有打聽到什麼新消息嗎?」

刁爭柯搖搖頭,「老周太精了,三天兩頭搞全屋收拾,我放不上竊聽器,只能人工偷聽。聽不到幾句,還被他指使得到處跑腿。我想,晏董不止安排了我一個棋子在她身邊。」

「嗯。」不還有下麻醉藥、灑辣椒水的那位么。

刁爭柯幾口苦澀咖啡之後,反而輕鬆起來。「我問一句,你跟荊覓玉現在的關係是?」

「我在追求她。」

刁爭柯眉頭一擰,皺出兩道溝。「她……」

「有話就說。」

刁爭柯問服務員要了三個糖包。「我給她你資料的時候,感覺她是有很大的決心,要找什麼東西。但不知道為什麼,去了趟蕪陰,回來之後突然又不當一回事似的。我不明白的是,這藏品,要說不重要,他們之前費盡心思地找。要說重要吧,找不找得著都無所謂似的。尤其老周,我沒見他干過正事,一天到晚都在給荊覓玉物色對象。」

晏玉看著刁爭柯把三包糖全部倒進杯里,「物色對象?」

「荊覓玉的男朋友,都是老周挑選的。」刁爭柯揚起眉,「除了你。老周不喜歡你這樣的花花少爺,她的前男友們都是務實派。」

晏玉嗤出一聲,「我不比他們差。」

「她前男友這麼多,你也不怕綠?」

「我前女友更多。」

刁爭柯服了。「晏董知道他們不忙藏品的事了,明顯放心不少。但沒給我指示,我不知道要捉姦到什麼時候。」

「我爸讓你查荊覓玉,你查出了什麼?」

「這又是另一件怪事了。」刁爭柯攪拌著咖啡,「她22歲到25歲,簡歷顯示去外國留學。但我直覺是假的。我偽造過簡歷,也是這所大學。這種手段,我太熟悉了。」

晏玉問:「那這空白的三年,她在哪兒?」

「不知道。」刁爭柯攤手,「我不是官方調查員,能力有限。」

「她大學在哪讀的?」

「蕪陰傳媒大學,和你們蕪大一東一西。」

晏玉點點頭,「隱藏的NPC就是給力,一上來就是主線。」

刁爭柯嚴肅起來,「晏先生,今天的事,晏董那邊你得幫我瞞著。」

「知道了。整天晏先生、晏先生的,搞得我跟你這高中同學的關係,和陌生人一樣。」

「混口飯吃,誰不是生活的走狗呢。」

刁爭柯離開了。

涼了的咖啡,沒有暖心的味道。

晏玉擱下杯子。

大部分時候,他享受一個人解謎的樂趣。除卻幾個至交好友,他誰都不信。

不像他父親,動輒指揮這個那個。

荊覓玉的蛛絲馬跡,都會在生活中滲透出來。慢慢、慢慢,抽絲剝繭,他總能找到答案。不過,他如今有了几絲焦躁,恨不能將她立即生吞活剝,嚼個細碎。

晏玉靜靜坐了很久。

交朋友那麼多,不利用幾下,他們都快沒價值了。

他微信給簡譽:「給我查個人。」

簡譽:「名字。」

「荊覓玉。」

荊覓玉星期一下午,再次請病假。

領導以為她還是前幾天腹痛的後遺症,同意了。

她翻過前幾年的病例,那些藥店里都沒有,只能去醫院開。

她把手抄的藥方遞給醫生,「醫生,能給我開這幾種葯嗎?」

醫生看完藥方,「你這是血清素的抗精神病葯。身體的現狀和用藥是息息相關的。不能用以前的藥物代替現在的治療。」醫生四十上下,短髮幹練,和善地看著她,「你近期有什麼不適嗎?」

「前天有過幻覺。」

「持續了多長時間呢?」

「可能兩秒吧。」荊覓玉回憶著。

「確定是幻覺嗎?」

她點點頭,「現實生活中見到一個戴面具的男人。不是他有病,就是我有病。」

「睡眠怎麼樣?焦慮嗎?驚厥嗎?」

「睡得挺好的,也沒有負面情緒。」她每天醒來,都是扒著大黃雞不放。早知道大黃雞這麼舒服,她就自己買一個了。

醫生給她開了一點鎮定葯,「應該是太勞累了,多休息。」

荊覓玉想再說什麼,最後還是沒出口。這畢竟不是她多年前的主治醫生,不清楚她的病症。

要知道,曾經認識的同學,不認識的同學,都說她瘋了。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瘋了。但是外公外婆說她沒瘋。他們說,那些罵她是瘋子的才是瘋子。

其實,瘋不瘋都沒關係。

如果不是念及外公外婆,她早不想活的。

荊覓玉領了葯,走到醫院住院樓外的長凳坐。

遠處有滾滾烏雲,醫院頭頂的天空倒還透亮。

她心情並不沮喪,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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