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卷 第十八章

荊覓玉沒有想過,她會獨自一人回到蕪陰市。

當一個城市都讓你有窒息之感時, 逃離只是短暫的解救方式。一旦感知到城市的空氣, 沉浮依舊, 甸甸的重量其實從來沒有離開過。

她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哪來的勇氣。

當高鐵列車駛進蕪陰的地界時,她就已經有了眩暈感,彷彿四周有隱形的巨石,自上而下滾落。蕪陰的天空, 比北秀的透亮多了。不過在她眼裡,這種亮度近似於回光反照。

鄰座的小男孩調皮得很,在座位上跳來跳去。座椅的晃動感讓她更覺身處孤舟。

她閉上了眼,面色蒼白。早知就跟孫燃他們一起坐飛機了。萬一她倒下, 還有兩個能幫忙叫白車的人。

小男孩的母親低斥著兒子, 「不許再跳, 你打擾到姐姐了。」

小男孩看了荊覓玉一眼, 跳下了座椅,「媽媽, 姐姐發燒了嗎?」

那位母親皺起了眉,略有關切:「哎,你有哪裡不舒服嗎?」

荊覓玉睜開眼睛,「沒有。」

母親抱起兒子,不再多言。

小男孩斜靠在母親的懷裡, 奇怪地看看荊覓玉, 又仰頭看看母親, 稚嫩的童音響起, 「姐姐好像在哭哦。」

「噓。」母親食指點在兒子的唇上,拍拍他的背,「不要吵姐姐。」

荊覓玉的眼角沒有淚,唇線抿得扁扁的。

下了高鐵,她聽到了許多甜糯糯的蕪陰口音,喉間泛起了一抹苦澀。

她站在扶梯旁等車。

匆匆而過的人群,映在了她的眼中,卻未在她的記憶停駐一秒。

她只見,黑雲又大又密,把夜空壓出一道道荒白的溝壑。

蕪陰的地標建築聳立入雲。

那是一座公共高塔。她曾經思考過,人從這高度墜落到地面的時間,是否足夠將生平往事在腦海重現一次。

晏玉在旁等了好一會兒了。見她面向高塔,隱露憧憬,他打了一下遠光燈。

光線阻斷了荊覓玉和夜空相連的目光。

她回過頭。

一輛賓利添越打著雙閃燈。

她微微眯起眼睛,走上前。

右前車窗打開。

她彎腰一看,果然是晏玉。

他側頭對她笑,俊俏的五官在昏暗中光影交錯。「上車。」

她明眸皓齒,「這是你的車了吧?」

「對。」晏玉下了車。他身材比例好,長胳膊長腿,一件短外套和簡單的牛仔褲都有型。他接過她的行李,放到後尾箱。「你訂了酒店嗎?」

「訂了。」酒店是鞏玉冠預訂的。她報上地址,笑盈盈地上了車。

車裡有一陣淡香,像是尤加利葉的味道。她正要再嗅幾下,聽見晏玉問:「出差幾天?」

「星期天回去。」

他瞭然,不過依舊逗她,「只是周末出差?」

她無辜一笑,「對呀,不行嗎?」

「每周過來都行。」

他這語氣,她感覺他又要詢問一夜情了,趕緊自己搶先說道,「你不回北秀了?」

「等我一個朋友的訂婚宴過了再走。」

車子經過蕪陰獨有的牡丹燈街。僅一秒,車子駛過,就再也看不到那大紅大紫的亮光了。她轉向晏玉,「訂婚宴什麼時候?」

「四月一號。」晏玉笑眼彎彎,「愚人節,很應景。」

「……」她怎麼聽著他有些幸災樂禍?望他一眼,他真的幸災樂禍。她試探性問:「那件高古玉……換的媳婦是你的還是你朋友的?」

「我小媽給我換的。」晏玉回答得自然,「我爸有收藏玉器的愛好,春秋戰國到明清,多到能開展覽了。拿一件討媳婦,無傷大雅。」

有說玉器是中華上下幾千年的歷史載體,但玉器收藏比較小眾,不及名家字畫的聲勢。晏風華竟然能集全這麼多朝代的古玉?

如果真是這樣,那晏玉所說的高古玉,就不一定是荊山之玉了。

荊覓玉眉毛皺起,又一松。暫時不管了,她這會兒有些疲憊,只盼早早休息。

酒店在熱鬧的市區。

到了酒店,晏玉展顏一笑,暈了服務小姐姐的眼。

明明是荊覓玉入住,小姐姐的問題卻是向著他,詢問登記身份證也問,「先生,麻煩出示證件。」

荊覓玉「砰」一下,將身份證拍在服務台,「我住。」

晏玉的目光迅速在她的名字那欄掃過,接著轉至她的照片。

她的證件照是素顏,眼睛不大,笑起來漂亮的唇角,自然放鬆時,弧度卻是向下的。

服務小姐姐把身份證拿過去,亡羊補牢式地稱讚了一句,「你這名字真好聽,像是古代大家閨秀。」

荊覓玉嘴角更加向下了。

辦完入住,晏玉幫她把行李拎上房間。

房間和衛生間的間隔材質是透明玻璃。

荊覓玉想起了,孫燃和鞏玉冠好像是同房,那這透明玻璃——

阿彌陀佛。

她搖搖頭,打斷心中的遐想。

晏玉拉開窗帘,窗戶斜對蕪陰江河,「風景不錯。」他目光再轉至衛生間的玻璃牆,「這道風景也不錯。」

荊覓玉又想起孫燃和鞏玉冠來了。

孫燃那身材,不是她吹,只要一脫,誰移得開目光,她給誰跪。

鞏玉冠身形瘦削,肌肉比不上孫燃的剛硬,但也不差。

她突然等不及他倆的到來了。

「你是想男人想到這麼猥瑣的嗎?」

晏玉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她低了低頭,掩飾說:「沒有。」說完才發現,他近在咫尺。

他傾身而來,「今天差點忘了問你,一夜情考慮好了嗎?」

「……」還是躲不過這句話嗎。她抬眸,「我堅持己見。」

「固執。」晏玉退了一步,「早點休息。我得走了,我小媽給我補得只差沒去叫雞了,再多待幾分鐘,我就餓狼撲羊了。」他目光沉沉,「但你渴望巴巴被我強,哪能讓你如願呢。」

荊覓玉想笑,卻又覺得不合時宜。抿著唇角看看他,差點咧開了嘴,「今晚謝謝你了。」

「答謝最好的方式就是以身相許。」

「我要休息了。」

晏玉笑笑離開。

荊覓玉關上了門。轉身走到窗前,推開玻璃。大風卷進來,凌亂的長髮遮住了她的臉。高塔的燈光已經熄滅了。

她伸手向前抓握,握住的只有空氣。

沉寂了幾分鐘之後,她拉上窗帘去洗澡。

瞥見衛生間的玻璃隔斷,她奸笑兩聲。要是兩隻小雞崽在裡面光禿禿地洗澡,那可真是盛世美景吶。

腦海中充斥著污穢念頭的她,晚上含笑而眠。

但夢中有血,染紅了蕪陰的藍天。

荊覓玉驚醒在床上。

坐起之後,她把所有燈都打開,半靠在床頭嘆氣。

她想起了晏風華的收藏。

荊山之玉的線索纏纏繞繞,她竟一時不知從哪根線頭開始抽起了。

沒一會兒,老周以前的話又跳了出來。「你的人生目標,是找到荊山之玉。但是人生很長嘛,時間大大的有。我覺得,你首先要把重心放在婚姻上,找個能幹的對象,讓他給你找。多省事啊。」

夜半時刻一想,老周這話不無道理。她自己找不到,可以拉人入伙嘛。

胡思亂想到凌晨五點多,她又睡了過去。

七點半起床,窗帘一拉,蕪陰燦爛的陽光曬到了床上。她給晏玉微信道早安。

也許正如老周所說,覓玉不是最重要的。她需要的是一個活下去的信念。哪怕花上一輩子時間尋找荊山之玉,都成。

荊覓玉換好衣服,下樓吃早餐。

早餐店的老闆是位老人,用著蹩腳的普通話和她說話。

蕪陰老一輩大多講方言,年輕人普通話交流的多。

她笑笑,「我聽得懂蕪陰話。」但她不會講。

付了錢,荊覓玉坐到小店的角落。

地勢不平,油光發亮的木桌有些傾斜。大碗的鮮魚粥歪向一邊,溢了出來。她趕緊低頭舀起。

這時,鄰座的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哎哎,要溢出來了。」

她被燙了一口。

男生二十齣頭,染了金黃的發色,額前的劉海垂到了眼。一個殺馬特,卻異常溫軟地和旁邊的女生說:「小心燙。」

這把聲音,讓她毫無抵抗之力。她時常忘了,自己曾經也是有過一段美好愛情的。

正如外婆的那一句:「愛情就像貪得無厭的奸賊,偷走了我的千嬌百媚,再將我打得萬念俱灰。」

荊覓玉放下勺子,留下一碗滿滿的鮮魚粥,離開了早餐店。

她坐在路口的樹墩,發了一陣呆。

蕪陰綠蔭遮陽,微風輕拂,鼻息間都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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