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吉力公司一樓。

空調將大廳吹得冰冷無比,前台兩名女接待一邊整理手頭的東西,一邊偷偷往旁邊看。

走廊右側有一面宣傳牆,上面掛著公司近幾年發布的項目,還有公司領導參加的重要活動照片。

那個男人站在宣傳牆前。

他剛來前台詢問的時候給兩個接待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個子很高,通身黑色,衣服質地偏硬,整個人像是用刀一下一下削出來的,搭著那雙沉默的眼睛,給人一股說不出的生僻感。

可她們還是忍不住看他。

電話響起,一名接待員接通,小聲說:「高總……哎,好的,我知道了。」放下電話,她起身對宣傳牆前面的男人說,「先生,您可以上去了,高總在六樓會議室。」

那人轉過身,一語不發往電梯走。

中央空調開得低,不止一樓大廳,整棟樓都是冷冰冰的。

從電梯出來,正對面就是一間開闊的會議廳,外面的玻璃門擦得一塵不染,裡面是條端正的長桌,周圍一圈真皮座椅,角落裡擺著兩盆修剪好的植物,是房間唯一的暖色。

會議室里有三個人,兩人站著一人坐著。察覺門口來人,三人一起看過來,坐著那人只看了一秒,便接著跟下屬交代工作,說了十幾分鐘,兩名下屬帶著筆記離開。

人都走光,高見鴻終於抿了口茶,抬頭,看向門口那人。

「好久不見啊,李峋。」

田修竹來接朱韻的時候看到一個詭異的場面,兩個酩酊大醉的女人交疊著躺在沙發里,任迪襯衫扣子解開,近乎□□,手摟在朱韻的腰上,呼呼大睡。

「真不愧是搖滾歌手。」田修竹感嘆。

朱韻被任迪擠在裡面,任迪大長腿勾著她,田修竹試著拉任迪的腳踝讓她鬆開,被任迪睡夢之中狠蹬了一腳。

朱韻被這腳踹醒了,她尚有點理智,艱難地爬起來。

「你怎麼進來的?」

田修竹無奈:「安保好也不能不關門啊。」

朱韻迷迷糊糊,「……沒關門?」

田修竹把朱韻拉起來,朱韻腳下不穩,他單手架著她,從撿起地上的一件落滿灰塵的薄外套,順手蓋在任迪腿上。

「你們這聚會真熱鬧。」

田修竹給朱韻裝車,她在車上醒過來,頭暈目眩,盯著車窗看了好一會,才沙啞地問:「去哪?」田修竹回答她:「畫室。」

田修竹的畫室是很早年前買下來的,在美術館旁邊一條小巷裡,幽深清靜,像一塊遠離喧囂都市的孤島,他在國內的大部分工作是在這裡完成的。

朱韻記得第一次去他畫室的時候,屋裡東西太多,看得她眼花繚亂,轉了幾圈下來,其實更多記住的是畫室的味道。那是一種獨特的味道,混著木料、畫布、松節油,還有主人本身的氣味。

田修竹回到畫室便圍上卡其色的圍裙,站在一面巨大的畫布前調顏色。

朱韻看著畫布上的底稿。「你畫了一半出去的?」

「是啊。」

「你早說你在畫畫啊,我自己也能回去。」

田修竹笑了,「你自己能不能走出門都是問題。」

朱韻坐在書桌旁醒酒,隨手幫他整理起東西來,她無意間從縫隙中抽出一本陳舊的英文雜誌,封面就是田修竹。

她翻開報道的那一頁,內容她太熟悉了。這就是當初在學校時,柳思思讓她翻譯的那篇文章。

朱韻有些恍惚。

六樓。

偌大的會議室里,只有高見鴻和李峋兩人面對面坐著。

高見鴻穿著一身灰色西裝,戴著一副銀邊眼鏡,他比以前瘦了些,下頜的稜角更加成熟收斂。不知是屋裡的色調太冷,還是中央空調開得太低,他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白。

「什麼時候出來的?」他淡淡地問。

「幾天前。」李峋說。

「減刑了?」

「嗯。」

高見鴻點點頭,他手輕輕地波動茶盞的杯蓋,瓷器摩擦的聲音跟當下環境相匹配,也是冷的。

高見鴻隨口問:「過得怎麼樣?」

李峋沒答。

高見鴻說:「既然出來了就好好生活,別再犯以前的錯。」他瞥了李峋一眼,「今後有什麼打算?」

李峋還是沒答。

高見鴻也不在意,他扣上杯蓋,兩手交疊放到桌面上,就像是在給員工開會一樣。

「我等下還有事,就不跟你聊沒用的了,咱們開門見山說吧。李峋,出來了就正經過日子,別想些有的沒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沉默一點點蔓延。

應該是不習慣的緣故,高見鴻想,這棟樓里沒人敢不回覆他的問話,他不習慣這樣,所以手心才會冒出這麼多的汗。

半晌,李峋終於開口。這是他這一整晚第一次主動說話,他問高見鴻:「你結婚了?」

高見鴻一愣,順著李峋的目光看到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他收回手,靠回椅子。

「嗯,剛結不久。」

李峋點點頭。

「恭喜。」

說完,他拎起地上的行李袋,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會議室外走進一個人,神色焦急,還沒進門就開始催促。

「高見鴻你磨蹭什麼呢!八點要去華江大酒店聚會,你準備完了嗎?」

來人眉頭緊皺,大步流星,跟要出去的李峋碰了個正面。

兩人都停住了。

這麼多年過去,方誌靖的額頭還是那麼寬大,濃眉之上,顳骨生長得更為突出,豎在額頭兩側,顯出幾分兇相。

方誌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干瞪著眼睛,嘴巴都忘了閉上。

一片沉寂中,李峋緩緩轉頭,他看向皮椅里的高見鴻,像是要確認什麼。

高見鴻依舊安寧地坐在皮椅里,他們四目相對,卻總看不真切。

六年,稱不上滄海桑田,但也不是眨眼一瞬。時間如同面前這張長桌,規整堅硬,將人分隔在兩邊。

李峋什麼都沒說,從方誌靖身邊走過。

人都走沒影了,方誌靖還是目瞪口呆,高見鴻冷笑一聲。

「嚇傻了?」

方誌靖這才回神,他緊緊看著高見鴻。

「他什麼時候出來的?」

「幾天前。」

高見鴻被剛剛一幕驚得聲線都顫起來了。

「怎麼這時候就出來了?」

「減刑了。」

「這才幾年!怎麼減了這麼多?!」

高見鴻看著他,緩緩道:「六年了。」

「那——」

「方誌靖,」高見鴻嗤笑道,「你至於怕成這樣么?」

方誌靖左眼裝著義眼,平日看不出來什麼,只有像現在這樣狠狠瞪人的時候,才能感覺出兩隻眼睛有所不同。

「你就一點不擔心?」

「我擔心什麼?」

方誌靖咬牙切齒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你再清楚不過了!」

不管方誌靖多跳腳,高見鴻還是一副悠閑的樣子,他一邊玩著茶杯一邊說:「我知道你怕什麼。不過這個行業更新換代有多快你也應該清楚,他在裡面關了那麼久,足夠把所有東西都洗沒了。」

方誌靖說:「沒了還能再學。」

「呦,看不出來啊。」高見鴻驚訝道,「你對老仇人這麼有信心。」

「我沒跟你開玩笑!」方誌靖大聲說,「公司現在處在最關鍵的時候,絕對不能出一點差錯,李峋這人睚眥必報,他——」

「那就讓他來啊!」高見鴻忽然拔高聲音,他將茶盞往桌上狠狠一扣,水灑了一桌。

他豁然起身,指著周圍。

「方誌靖,你看看這裡。你看看這棟樓,看看你手下這些人,看看自己掌握著多少資源!你再看他,他現在還有什麼,你別告訴我就算這樣你還是不敢跟他決勝負!」

外面來了個員工,看著兩個老闆這樣吵,戰戰兢兢不敢上前。方誌靖注意到,不耐煩地吼著:「什麼事!」

員工彎著腰,小心翼翼說:「高總,方總,車已經到了,再不走要晚了……」

方誌靖這才想起等會還有聚會,他對員工說:「我們馬上到。」

高見鴻站在窗邊低聲說:「我頭疼,不去了。」

方誌靖沉氣,整理了一下衣服往外走,走到門口停住腳步回頭。

「高見鴻,你不用對我冷嘲熱諷,你要真像自己想的那麼光明正大,現在也不會跟我一起共事。咱們現在在一條船上,現在公司里多少人虎視眈眈,這種時候絕對不能再節外生枝,你有功夫懷念過去還不如想想怎麼處理事情。」

他說完揚長而去,剩下高見鴻一人,站在玻璃窗前凝望夜色。

比起沒有星光的天上,世間華燈溢彩,一片繁華。可或許是因為有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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