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校園晚風輕拂。

結束一天的學習,學生們的步伐變得慵懶緩慢。

白璐是在送完蔣茹回到學校的時候,在宿舍樓下看見了許輝。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坐在青草壇邊,看起來乾淨又單薄。

可能身體還有些難受,許輝沒什麼精神,雙手疊在一起,頭低著。

風將他微長的黑髮吹得輕動。

他一直沒有發現她,直到白璐坐到他身邊。

他側過頭,面容在夜間顯得極為清淡。

白璐才想起來,他們好像很久都沒有像這樣真正對視過——沒有酒精,隔閡,或紛擾。

昨夜下過雨,空氣里有潮濕和嫩草的味道。

他背彎著,模樣輕柔,像是一個走丟的孩子,迷迷糊糊來到這裡,還渾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白璐看著他,說:「偷跑出來的?」

許輝點了點頭。

「不喜歡醫院?」

他又點了點頭。

白璐瞭然,轉首之間,一對校園情侶相互喂冰激凌,挽著手有說有笑地從他們面前經過。

「你現在身體沒有恢複,不能亂走。」頓了頓,白璐又說,「胃病要靜養。」

「……我睡不著。」許輝終於開口,聲音又低又緩,沒有力氣。

「你作息時間太亂了。」

許輝微微垂眸,似是默認。

白璐說:「為什麼跑來這裡。」

許輝看向她,目光里並沒有複雜的「意味深長」或「明知故問」——事實上他的眼眸里乾淨得什麼都沒有。

白璐被這種清澈看得心神顫動。

沒錯,她心想,走過生死關的人,真的會變得不一樣。

白璐:「我送你回去吧,等下太晚了,你得早點休息。」

許輝又重新低頭,無聲地表達「不合作」的態度。

白璐:「怎麼了。」

許輝輕聲說:「不想回醫院。」

「好。」白璐瞭然,「那就回店裡。」

許輝看著她,不確定地問:「可以么?」

白璐站起身:「走吧。」

許輝順利拉了一個「戰友」,扶著石壇邊緣慢慢起身。雖然個子高出二十多公分,但卻是白璐在遷就許輝的速度,因為他還很虛弱,走得很慢很慢。

或許是孫玉河覺得晦氣,許輝的房間被徹徹底底地打掃了一遍,所有的東西都換了新的,厚重的窗帘被扯了下去。

沒有窗帘,偌大的玻璃窗外,大學城的夜星星點點,燈火通明。

白璐想讓許輝早點休息,但許輝堅持要洗澡。

白璐:「你現在身體這麼差,感冒怎麼辦?」

許輝像是一個不停複製上一個動作的娃娃,搖頭搖頭再搖頭,隨手拉下掛著的毛巾。

「三天沒洗澡了。」他嫌棄地說,「好噁心……」

他愛乾淨,醉的時候可以當成不知道,一旦醒了便忍不了身上殘留的酒汗味。

「那你小心點。」

許輝點頭,拿了兩件換洗衣服進了洗手間。

許輝洗澡期間,白璐在屋裡閑轉,無意之中看見了窗檯邊的畫框。畫框被摔過,中間碎了,但她還是輕易地從細密的裂痕中認出這是自己當初畫的忍冬花。

許輝洗完澡出來,剛好看見她拿著畫框。

他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

白璐看向他,許輝沒有與她對視,從她手裡拿過畫框。

他帶著水汽,身上有沐浴露的淡香,黑色的圓領體恤衫里露出清瘦鎖骨和白皙的皮膚。

半垂著眸,側臉線條柔和平靜。

「你喝多的時候都想什麼,有記憶么?」白璐問。

許輝頓了頓,低聲說:「有……但不是很好。」

「那別想了,早點休息,已經不早了。」白璐指指床,「喏,躺下。」

許輝放下畫框,很聽話地躺到床上。

就是沒有閉眼。

「你睜著眼睛可以睡覺么?」白璐說。

許輝淡淡開口,「不能。」

沒等白璐再說,他又道:「閉著眼睛也不能。」

「……」

白璐:「平時睡不著怎麼辦?」

許輝猶豫了一下,才說:「喝酒……」

白璐恍然一聲,「好辦法啊。」

許輝對白璐的冷嘲熱諷保持沉默。

白璐起身,他很快說:「去哪兒?」

「關燈。」

只剩月輝從窗外灑進。

她坐在床邊,許輝說:「等我睡著你再走。」

白璐凝視他片刻,最後同意,「睡吧。」

往後的時間裡,他們基本沒有再說過話,只是會偶爾看對方一眼——他們幾乎沒有聊過彼此的生活,可又好像對對方的事情了如指掌。

時間慢慢推移,窗外的燈光也少了。

城市也漸漸進入安眠。

許輝失眠已成習慣,但白璐不是。

本來最近幾天她就已經累得不行,今天又強撐著出去陪蔣茹逛西湖,回來的時候已經筋疲力盡。

坐著寬大的床,旁邊就是鬆軟的被子,屋裡有淡淡清香。

白璐覺得自己的眼皮不受控制一樣,越來越沉。

半睡半醒間,有人從身邊坐起,扶著她的身體慢慢放平。

白璐還在無意識地呢喃,「你早點睡……」

許輝往旁邊靠了靠,給她蓋上一層薄被,然後側著身躺在下。

「嗯。」他回答她一樣,低聲道:「你早點睡……」

他將她的眼鏡摘下,放到床頭柜上。

不戴眼鏡的白璐看起來更為嬌小,細細的眉,小巧的鼻尖,薄而緊閉的唇。

左側眼角下有一顆痣,看著精細,也有點冷淡。

許輝靠得很近,近到能聞到她發梢之間淡淡的香味。

他用鼻尖蹭了蹭。

「白璐……」他睡不著,就在她耳邊叫她的名字,又怕吵醒她,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到最後,究竟有沒有發出聲音,或者乾脆只是腦海中的臆想,許輝已經分不清了。

黑暗把一切淹沒。

白璐醒的時候是清晨,睜開眼的瞬間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她抬手想揉一下眼睛,結果發現一隻手被握著。

他的手指很長,手背上的經絡和血管清晰可見。

白璐轉頭,許輝離她很近,面對著她微微彎曲身體。

他可能剛睡著不久。

白璐將手緩緩地抽出,悄聲離開。

回到宿舍,三個人都還沒起床,周六難得的懶覺時間誰也不想錯過。

白璐盡量讓屋裡保持安靜,出門散步。

快中午的時候回來,皮姐已經醒了,坐了起來打哈欠。

白璐關好門,「起來吧,要睡到下午么。」

三個人磨磨蹭蹭下床,臉沒洗牙沒刷,坐在下面聊天。

老幺問白璐:「室長你昨晚去哪了呀,怎麼沒回來?」

「昨天我陪高中同學,她從四川來玩。」

「噢噢。」

「話說室長,正好有空,你看咱要不開個會?」皮姐說。

「什麼會議內容?」

皮姐:「就許輝啊,他那店。」

「怎麼了?」

皮姐從桌子上撿了塊昨天沒吃完的餅乾,塞嘴裡,轉頭說:「傳得沸沸揚揚啊,許輝幾天前是不是自殺了?」

白璐一頓,老三已經插話進來,「好像是,嘖嘖……以前就覺得他有點陰鬱美,沒曾想美到這個程度了。」

老幺害怕地說:「自殺啊……好恐怖。」

「你們從哪聽說的?」白璐問。

校園太小,甚至大學城都太小了,這周邊發生的任何一點超出尋常的事情,都會成為學生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可三天的功夫,未免傳得太快了。

「黃心瑩啊。」老幺嘴裡還有根黃瓜絲,「昨晚她上我們寢室來串門的時候說的。」

「她自己也嚇死了吧。」老三在旁邊說,「聽說許輝是跟她去聽音樂劇,半路回去就自殺了,好多人還問她情況呢。」

老幺點頭,「她是嚇死了,一宿都沒睡著,昨兒個上我們這壓驚。她勸我們少跟許輝來往,說這人搞不好精神有問題。」

皮姐一臉凝重地看著白璐:「室長,雖然這個賤人平時凈瞎放屁,但這事說得好像還有點道理。」

白璐走到飲水機邊倒水,「有什麼道理?」

「就……就道理唄。」皮姐誇張地給白璐解釋,「自殺啊!正常人誰會自殺啊!」

白璐喝了一口水,說:「我們模塊課下了很大功夫了,沒必要因為這麼點小事就換。」

「小事!?」皮姐被她輕描淡寫的語氣震驚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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