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雨在一瞬間澆濕了頭髮,一縷劉海貼在眼角,白璐輕輕撥開。

晚上有點冷,她剛被雨淋到的一刻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眼睛微微眯起。

走到馬路邊,白璐將包里的手機拿出來,設定靜音,然後脫掉校服一併塞進書包里。

抹抹臉上的水,朝著一樓走去。

舊式樓棟,樓台很低,可以想像下雨的日子一樓房間也會十分潮濕。

樓道口堆著棄用的鞋櫃,積滿灰塵,最下方有一隻灰藍色的帆布鞋,丟在這,另一隻不知道哪去了。

白璐搓搓手掌心,來到許輝家門口,靜聽了一會。

門裡沒有動靜,只有外面嘩嘩啦啦的雨水聲。

白璐深吸一口氣,抬手敲門。

敲門聲很小,輕輕的三下,險些要被雨聲掩蓋。

但屋裡人還是聽見了。

「誰?」

隔著一道門,白璐也聽出的許輝的聲音,比起之前,懶了不少。

男生不像女生那麼多戒心,也沒從貓眼看一看,許輝直接開了門。

白璐本來就小,又被淋透,整個人如同一隻流浪的小貓,弱不禁風。

許輝一愣,低頭看她,「你誰啊?」

白璐抬起頭,嘴唇凍得發青。

他應是剛剛沖了一個熱水澡,脖子上還搭著米黃色的毛巾。脫了濕衣服,換了件乾淨的深藍色體恤衫。體恤有點大,露出脖肩,皮膚略白,身材高瘦。

白璐縮起肩膀,輕聲說:「不好意思,我是路過的……本來跟朋友約了時間見面,但是突然下雨來不及了,我手機沒有帶,附近也沒有小賣店,我能不能借一下電話?」說完,她又連忙補充,「我可以給錢。」

許輝聽完,只淡淡哦了一聲,就折返屋裡。

「你等會。」他說。

他一邊走一邊用毛巾擦頭髮,白璐往屋裡看——

一室一廳,很小的房子。

他一個人住?

屋裡不算整潔,但也稱不上亂,中規中矩。白璐看到卧室門口的角落裡扔著幾件衣服,正是剛剛他在外面淋雨的兩件。

許輝很快回來,將手機屏幕鎖解開,遞給白璐,人就回客廳沙發坐著了。

手機是最新款的,白璐很快注意到屏幕上有日曆,八月二十號那天有一個重要記事的標記。

白璐飛快地瞄了許輝一眼,他也不擦頭髮了,從小茶几上拿來煙盒,取了一支。

煙咬在嘴裡,發現桌上沒有打火機,許輝摸了摸褲兜,然後想起打火機在換下來的衣服里,起身去拿。

白璐點開八月二十號的重要記事。

很簡短,一行字。

二院住院部,十點半,江易恆。

打火機拿到手,許輝點著煙,白璐也撥打了自己的電話。

手機該是在背包里一下一下地亮著。

「小茹你還在等么?別等了,天氣不好我趕不過去了。」

「……」

「你別怪我,也沒辦法呀。」

「……」

「嗯,我知道你不開心,我也不開心。」

「……」

「不過沒關係,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就都好了。」

「……」

「再見。」

掛斷電話,白璐刪掉通話記錄,許輝走過來,白璐拿包掏錢。

「不用了。」煙把他嗆得微微眯起眼睛。

白璐低著頭,輕聲說:「那謝謝你了。」

許輝嗯了一聲,白璐轉身往外走。剛走過樓道轉彎處,許輝的聲音又從背後傳來。

「你沒傘?」

白璐腳下一停,轉頭,「嗯。」

許輝眉頭微緊著,有點不耐煩。

「那你在屋裡待一會吧。」

白璐雙唇緊閉,半晌點頭,細聲說:「謝謝。」

許輝也只是讓白璐在玄關的地方等著,並沒有讓她進屋,白璐靠在門口站著,許輝把電視打開,按來按去兩三遍也沒停下。

白璐覺得他根本不是想看什麼,只是無聊而已。

最後停在了電影頻道,裡面正在播一部韓國電影,《黃海》。

電影血腥陰暗,男主角身陷囹圄,被一群警察圍捕,逃到了山上。他胳膊中了一槍,自己撕了衣服,笨拙地包紮止血,最後無助痛哭。

許輝抽完一支煙,又取了一支出來。

男主角的女人去韓國打工,杳無音訊,男主為了幾萬塊錢的答應偷渡殺人,只為了找到老婆,重新開始生活。

「很可憐呢……」白璐看著電視陰冷的色調,輕聲說。

許輝似乎這個時候才想起白璐的存在,看向她,沒有說話。

白璐轉頭,與他對視,又說:「這個男主角,很可憐啊。」

或許是無聊,許輝應了腔。

「可憐什麼,誰讓他去殺人了。」

白璐:「可人不是他殺的呀。」

許輝哼了一聲,「那是沒趕上,別人先動手了,趕上了不就是他殺的。」

白璐沒有說話,許輝抽了一口煙,說:「惡有惡報,他為了還債就答應殺人,這種人稱不上可憐。」

「不是為了還債。」白璐靜靜道。

煙抽完,許輝低頭把煙頭插在茶几上一個喝光的礦泉水瓶里。

「那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不像狗一樣活著。」

許輝抬起頭,白璐也正看著他。

「男主角是延邊朝鮮族,中國人眼中非我族類,韓國人也視其為低等人群,好處沒有人想著,罪都由他們來背。在這個故事裡他們是徹頭徹尾的悲劇,沒有尊嚴,就算再奮力反抗,最終也沒走出黑暗……」白璐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哦,對不起,我劇透了。」

許輝神色平靜,電視里在繼續播著影片,他目光還留在白璐這。

「你看過?」

白璐:「以前看過。」

許輝好像對流浪貓女生看這種血腥電影的事感到新奇,但也沒有問什麼。

「哦。」

萍水相逢,沒有什麼可聊的,許輝又將頭轉了回去。

白璐看了一眼時間,覺得再不回學校就不止是檢討的問題了,對許輝說:「雨應該差不多停了,我先走了,今晚謝謝你。」

許輝:「停了么?」他站起身,來到床邊,拉開窗帘。

簾幕綿綿,模糊不清。

許輝:「沒停,你這麼走能行么?」

白璐面露難色,「要麼你,你能借我……」

「你拿把傘吧。」許輝接著白璐的話說下去。

白璐忙說:「我給你錢。」

「不用。」許輝走過來,從門後面拿出一把長傘遞給白璐。

白璐手握著傘,低聲說:「那你平時什麼時候在,我來還傘。」

「算了吧,我家也不止一把,這傘挺破了,估計也就再用一兩次。」許輝無所謂地說。

白璐拿著傘,再次道謝,才轉身離去。

門關上,白璐沒有回頭。

出門打開長傘,紅白相間,上面是一家計程車公司的廣告。傘果然很破,傘骨斷了三根,右邊的傘面完全是塌著的。

白璐撐著傘走過街道,在保安大叔嚴厲的目光中進了學校。

果不其然,第二天又是檢討——帶著濃濃鼻音的檢討。昨晚的瓢潑大雨讓白璐脆弱的身板面臨感冒的威脅。

「你這次還打包了一份辦公室談話套餐。」白璐寫完檢討被包老師叫到辦公室,回來的時候吳瀚文從試卷中抬頭調侃。

白璐沒有理會,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蔣茹魔性不小啊。」吳瀚文說,「還帶著你也有後遺症了,怎麼這麼晚回學校?」

白璐轉頭,「你題做完了?」

吳瀚文一臉淡定:「並沒有。」

白璐:「九月份就要去參加比賽了吧。」

吳瀚文皺眉,「你這人怎麼這樣,哪薄往哪捅,我好歹給你講過那麼多題,思路有多清晰你不知道?」

白璐看著他,沒等說話,吳瀚文馬上又說:「不過這麼說也不準確,畢竟給你講的題比賽也不會考。」

白璐哼笑一聲。

吳瀚文挑挑眉,回頭接著做題。

昨夜下過大雨,今天晴空蔚藍。

白璐轉身拿書本,看見躺在書包最裡面的手機。

停了一下,還是拿過來。

最近通話的第一項,不再是一串未知號碼,昨晚回宿舍後白璐保存了起來。

半夜拿著手機,白璐怕節外生枝,沒有直接將許輝的名字寫上去。

電閃雷鳴中,夜卻好似比平常更靜,她躺在床上好一會,腦海中浮現了蔣茹將花戴到她們兩人頭上的景象。

於是她將他的名字存成忍冬。

一天昏昏噩噩,撐到晚上,用了整一卷手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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