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
天空霧蒙蒙地飄著些雨絲,顯得「緣來是你」歌舞廳上刺目閃爍的霓虹燈有些凄迷。
透過震耳欲聾的舞曲和電音,吳建山壓著怒氣,靠近領班的耳朵又大聲吼了一遍:
「劉偉——!在哪?!」
陳銘生站在三步之外,身邊是冷著一張臉的白吉。
陳銘生環顧這個裝修有些陳舊的歌舞廳,旋轉著射出五顏六色光芒的球形燈還帶著八九十年代的氣息。舞池中密密麻麻的的人狂熱地甩著頭,擺動臀胯,如同群魔亂舞。
上一次被白吉打了之後,劉偉著實萎靡了一陣子。
陳銘生知道他就是一條野狗,已經瘋了的野狗。他越是老實地跟著他,愈是說明他的內心已經扭曲畸形了。
陳銘生去花園,劉偉也跟著。有一回白薇薇看到劉偉在陳銘生身後對她陰狠地笑著,露出白森森的牙就像狼狗一樣,當即就嚇得犯了病。
白吉把一家靠近遠郊的歌舞廳給他容身。
那領班很快滴帶著陳銘生一行人來到一間包房。
包房外面的走廊,紅綠色的光線詭異而晦暗,散發著一股子怪味。陳銘生聞得出,是精/液和劣質塑膠安全套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吳建山猛地一鑿門。
床墊的吱呀聲和女人的呻/吟聲陡然而止,在短暫而奇怪的安靜中,陳銘生看到領班靠在牆上,冷汗直流,雙腿發抖。
他丟了個眼色,領班如釋重負,抖抖索索撐著牆拖著腿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猛然間,就像從喉嚨間擠出來的,房內的女人爆發出一連串痙攣一般的叫喚。
那是一種銷魂到了極致、失去了理智的叫法。
持續不止。
白吉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候的眼神愈發陰冷。吳建山和陳銘生交換了一個眼色,操起旁邊的一個滅火器猛地朝門鎖砸去。
「劉偉——!你他媽玩夠了沒有!」
並不牢固的老式房門被砸開了,劉偉赤著身子地跪站在床上,同樣一絲不苟的女人躺在凌亂的被褥裡面,仍然一陣一陣地抽搐。
「嗬——嗬嗬——」劉偉怪怪地笑著,臉上疤痕扭曲。他有一隻眼被滾燙火辣的火鍋底料澆進去,視力受損,這時以一種怪異的角度看著陳銘生幾人。
「白哥你怎麼來了。」
劉偉的語氣仍然是恭恭敬敬的,爬下床迎過來,手底下,卻是不慌不忙地扯了條內褲套上。
白吉冷冷地在落地燈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來,蹺著腿,一雙白球鞋在這個裝飾俗艷的包房中格外的白、乾淨,甚至是雅緻。
他掏了一根煙點上。
「不錯啊,劉偉。」煙霧裊裊地從白吉的鼻腔透出來,讓他的臉在本來昏暗的燈光下變得更加模糊。「生意好得很。」
劉偉乾乾地笑了兩聲,舌頭舔了舔牙齒。沒待他說話,白吉猛然間吼道:
「現在什麼時候?你他媽的又吃喝嫖賭不說,還在舞廳大大方方地賣搖頭丸!」
劉偉穿好衣服,抹了一把嘴,膝說:「白哥,我有分寸……」
「你有個屁分寸——」白吉想起上一回劉偉泄密的事,看著床上的女人,愈發的怒不可遏,操起旁邊桌上的空啤酒瓶子就向劉偉頭上砸下去—— 「白哥。」陳銘生把煙叼到嘴裡,眼疾手快地擋住了白吉這一下。他向床上抬了抬下巴,「白哥,這女人我查過,沒事。」
劉偉偏過頭,看了陳銘生一眼,因為毀了容,他瞄向陳銘生的表情,看不清楚,好像是在笑一樣。
但是很快,他轉過頭,向白吉攤開右手手掌,一支微型注射器躺在掌心。
「白哥,試過了,九頭蛇的這批貨,確實是真的。」
白吉的手緩緩落了下來。
陳銘生吐了口煙,雙眉微皺,掃向床上的女人——她緊閉雙眼,仍在昏迷狀態,臉上一副欲仙欲死的表情。
他進門時便觀察得清清楚楚,這女人全身皮膚白皙,並沒有半點海洛因過量導致中毒後產生的紫紺。
這說明什麼?
——說明劉偉下的量恰到好處。
劉偉的量下得這麼准說明什麼?
——說明那緬甸佬的貨,純度和說的一模一樣。
這批貨是陳銘生主動請纓接的。和九頭蛇的第一次交易,白吉很謹慎,量並不大,只有不到五十克的樣品,連死刑都夠不上。為了將兩邊的毒販一網打盡,陳銘生示意老徐,對這次交易放了水。
這貨他也驗過,白,比珍珠粉還細膩。他指頭上沾了點抹在手臂上,眨眼就溶進了毛孔,消失不見了。
只有這樣的一批貨,才促使白吉下定決心,干這一票大的。
「白哥,這純度,倒手賣到北邊去,起碼是四千五、五千一克,咱們再多摻些石灰、咖啡因……」
劉偉眼睛裡因為縱慾而布滿血絲,閃爍著兇狠而狂熱的光。
「呵……」白吉忽然笑了一聲,撣了一下煙灰,似乎是感慨說:
「馬克思說,有百分五十的利潤,人就會鋌而走險;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潤,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就敢犯下任何罪行,死都不怕——咱們這是多少的利潤了。」
白吉穿得像個文化人,說話也像。
陳銘生知道他最引以為傲的就是當年蹲監獄的時候,牢里精神生活空虛,他把馬克思的《資本論》給啃完了,出來之後簡直脫胎換骨。
劉偉站起身來,狠著聲音說:「白哥,再給我一次機會。」
白吉的目光掃向陳銘生,陳銘生沒說話,一口一口不疾不徐地抽著煙,目光淡然而明朗。吳建山說:「白哥,我去!」
白吉猛烈地抽著煙,煙捲很快就短了。待吐出最後一口,他用力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
「這一趟,我走。」
……
……
或許是連續幾次大型交易的失敗刺激了白吉,也或許是天生的疑心,白吉這回了下定了決心,要親自去做成這筆大交易。
他甚至避開了身邊的人,單線去和九頭蛇聯繫。
陳銘生拿不到消息,心中焦躁,但他如今已經忍得住,有耐心。
白吉丟給他一本護照,一套鑰匙,一張印著白頭海雕和星條旗的信用卡。
「薇薇我已經送去美國了。等這一票辦完,你就過去。」
嶄新的護照上,是他失去右腿前的照片,容貌未變,只是尚年輕,在笑。
白吉拍拍他的肩,道:「這條腿,我欠你的。以後就享福吧。我老了,你照顧薇薇,我放心。」
陳銘生驀然抬起頭來。
【等我賺夠了錢,就過去養老。】
「白哥,這回你真要自己去?」陳銘生捏著卡,有些遲疑地問道。
白吉點點頭。看著陳銘生,他臉色凝重:「你們幾個也要跟著。你收拾一下,明天和郭子一路出發,帶好傢夥,不準帶手機。」
「怎麼聯絡?」
「十點半在芒市客運站會合。」
芒市,德宏州的州府,緊鄰緬甸。
陳銘生是跟著白吉從明坤手底下一步步爬起來的。白吉本人有多謹慎多狡猾,他最是清楚。
說是在芒市會合,卻不一定在芒市交易。
白吉應該已經確定了在緬甸交界處的德宏州交易,然而德宏州茫茫大山,白吉到底會定在什麼地方?
不準帶手機。
事實上德宏州那邊許多地方通信基站還沒有完全修起來,有手機,信號也極弱。
如何告知老徐具體的交易時間和地址?
陳銘生獨自一人在房中思考。
他有些急切,也有些期待。
因為白吉說,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
將至下半夜,陳銘生和老徐通了個電話,仍是想不出一個好些的辦法。他坐在床上,丟開手機,一腳踹倒了旁邊的桌子。
白吉給的那串鑰匙連著護照、信用卡一起嘩啦啦地掉在了地上。
人的記憶,是一種極神奇的東西。它是一種聲音、圖像、氣味、感覺,以及其他一切的混合。任何一種重複的刺激,都可能喚醒整個沉睡的情境。
那串鑰匙間脆生生撞擊的聲音,讓陳銘生呆住了那麼一瞬。
楊昭清冷乾淨的臉浮現在他眼前,□在大衣外的脖頸雪白修長。
她拿出一串鑰匙,放在他手中。
【回家等我。】
【大門的密碼鎖是4763。】
4763。
J4763。
陳銘生忽然笑了。
「楊昭……」
他撥通了老徐的電話。
「……雲A8118。讓各個路卡盯住雲A8118,雷克薩斯越野。」
老徐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