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終點 第八十七章 地宮(下)

為什麼?

可是路易已經來不及想這個問題了。

身體被刺穿的一剎那,痛覺神經都跟著停頓了一下,路易艱難地捏住他的佩劍。

史高勒把他吊了起來,用力地推在牆上,路易的血順著他的指尖滴下來,落到了他的臉上,被他輕輕地舔去。

「你沒那麼容易死,相信我,孩子,」史高勒低聲說,他常年生病的聲音帶出動物一樣的「嘶嘶」聲,然而那緩慢而篤定的口氣,卻又依稀是原來的模樣,他幾乎是用一種悲憫的眼神看著路易,「你太年輕了,真是太年輕了。」

路易終於積聚起力量,用佩劍揮向史高勒的手臂,毫不顧忌自己會被他的爪子撕成兩半。

佩劍砍在史高勒先生的肩膀上,「叮」一聲被彈開了,史高勒狠狠地抽出他那隻白骨一樣的爪子,重重地把路易摔在了牆角:「我了解你,知道你會反抗到底的,但我有時間等著你。」

心口處傳來撕裂一樣的窒息感,路易不由自主地蜷起身體,撕開自己的衣領,拽住心口上籠罩的那層該死的網膜,想要硬把它撕下來。

可是它和他的身體幾乎已經成為了一體,每拉扯一下,粘連的五臟六腑都傳來難以忍受的疼痛。

有多疼?

疼到他已經不知道疼了。

他終於相信,世界上有人是活活被疼死的。

咸腥從喉嚨里湧出來,路易吐出了一口和血水混雜著的內臟碎屑。

史高勒輕輕地蹭了蹭自己從白骨變回來的人手,彷彿有點感慨,嘖嘖有聲地問:「年輕人,為什麼非要這麼慘烈不可么?」

「我不是……你。」路易的手指掐進了自己的皮膚里,已經不知道是哪裡流出來的血水順著他指尖滲出來,他幾乎發不出聲音,每一個字都只有彷彿隨時會破裂的氣流的聲音,然而史高勒奇蹟一樣地聽懂了他在說什麼。

「可……恥……」他在這樣說。

史高勒大笑了起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樂不可支,可是隱約的,他的聲音里竟然也隱含了一些形容不出的悲愴。

這時,黑暗中一支箭矢突然破空而來,史高勒的笑聲戛然而止,敏捷地閃身躲開。

然後他站定了,臉上帶著不像活人的青色,轉過頭去,看著這一條走廊盡頭執弓的阿爾多。

「閣下。」他繃住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個笑容來,「是你。」

那熟稔的語氣讓阿爾多的腳步幾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面前這個「人」到底是誰。究竟……是帕若拉?還是史高勒?

「阿爾林?布拉德?法拉?史高勒,向您致敬。」史高勒虛擬了一個脫帽的動作,別有深意地問,「還有您那個喜歡橫衝直撞的小寶貝呢?」

阿爾多心裡一跳,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然而畢竟城府深沉,臉上依然平淡地說:「顯然對於他來說,比起到地宮裡來見你這個叛徒,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史高勒並沒有糾纏這個話題,他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用近乎同情的眼神看了一眼蜷縮在牆角,好像已經不再動了的路易:「如果當時,您重現人間的時機能稍微提前兩分鐘,我就不會把重劍傳遞下去,說不定這個年輕人也就不用死。」

阿爾多不動聲色地看了路易一眼,估量著目前的情況。

「在活著的時候,把被釘在結界上的生魂強行壓入沉眠,這樣他就會永生永世地守護著結界——聽聽,多偉大啊。」史高勒用腳尖踢了踢路易,「可是仔細想想,這樣對您有什麼害處呢,除了可以永生不死?尊敬的前任大主教先生,您要不要來解個惑?」

阿爾多的嘴角輕輕地牽扯了一下:「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麼貪生怕死。」

「當然。」史高勒輕輕地揚起下巴,「一千年以後,聖殿的歷史課本上會有這一段被加進去——古德大主教當政的時候,人類和克萊斯托締結第二次合約,而祭司梅格爾特先生親自帶人上絕影山,取回至關重要的晶石,修補了結界的漏洞,人類長存……多麼偉大!而可憐的、可悲的史高勒先生啊,他只是個沒趕上最輝煌的時代的早死鬼,臨死的時候大小便失禁,連呼吸都要靠著呼吸機才能繼續下去,生命早沒有了尊嚴。這可憐蟲做的唯一一件正確的事,就是把祭司傳給了路易?梅格爾特先生。」

他微微側過身去,輕輕地問:「是這樣的么?古德先生,我尊敬的朋友?」

古德先生的腳步聲沒有能瞞過在場的任何人,他一眼看見地上的人,瞳孔驟縮:「路易!」

路易沒有回應他,說不定已經死了。

「別叫了,我馬上會接管祭司的許可權,到時候你們兩個或許可以比拼一下——不過我的老朋友,我恐怕你的意志力壓不過這個年輕人。」史高勒冷冷地看著他說,「我一輩子都獻給了聖殿和結界,嘔心瀝血,甚至讓它毀了我的健康乃至家庭,卻一直要做你的下屬——而你在又在幹什麼呢?『德高望重』的大主教先生?」

古德先生肥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你瘋了么?這孩子是你親自帶的學徒,你已經忘了么?」

史高勒突然從兜里摸出了一份文件,把它丟到了阿爾多腳下,略帶嘲諷地說:「怎麼,阿爾多閣下,您想不想看看,關於你這位後輩的私人財產調查情況?」

阿爾多彎腰撿起了那幾張紙。

「他有三十多處房產,無數不明財產,海外賬戶高達十六個!古德先生——查爾斯,你要不要對著你的前輩,說明一下你的工資水平呢?」

古德先生呆若木雞地看著他,半晌才說:「有一些……投資所得……」

「哈!」史高勒尖銳地笑了起來,「得了吧,我們都知道那些老伎倆,把來路不明的錢通過黑市上專門做這種生意的不法律師和商人轉到國外,數次操作轉賬,最後再通過投資流回到你手裡,誰也沒辦法再追查資金的來源,你就乾淨了!」

「我……」

「我怎麼知道這些的?」史高勒陰森森地看著他,「我知道得還很多,老朋友——聖殿獵人們使用的槍支和那些不頂用的子彈是從哪裡來的?它們竟然不是政府撥的,而是你向本國某個作為通緝犯的大軍火商人購買的!你拿了多少好處?聖殿經營旅遊業,每年會有多大的稅單漏掉,誰又知道?政府特派的檢察員都能被你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在小巷子的酒館裡,至今結案報告上都是被流浪漢誤殺!」

「為什麼市民們遊行的時候,會把聖殿的名字用紅筆高高地吊起來?因為你,尊敬的古德先生,你行賄那些和你一樣腦滿腸肥的廢物們,讓他們把修建公共設施、教育乃至醫療的撥款全都給了你!而你所做的,只是在結界的庇護下,讓你手下的這些廢物獵人們,每天追著一些五級以下的小迪腐四處亂跑!這些錢足夠你揮霍么,夠你對你那值得尊敬的妻子出軌么?」

阿爾多皺皺眉——他始終記得史高勒先生身上那種說不出來的憂慮,此時也聽得出這個人壓抑不住的憤怒。

他說:「但他至少沒有背叛聖殿。」

「後來呢?你敢不敢當著你前輩的面說出來你做了什麼事?」史高勒卻不接阿爾多的話,指著古德先生怒吼了起來,「後來她死了!死在了一次你親自安排的任務里,當她的屍體運回來的時候,你正躺在你那個別墅里包養的大胸妓女懷裡,殺人兇手!殺人兇手!」

「你愛她?」阿爾多迅速再次插話進去。史高勒先生整個人僵了一下,阿爾多頓時確定了——這絕不是帕若拉,或許只是人骨盒子裡面存留的殘念,帕若拉完全被撒旦之骨俯身之後,是絕沒有一點人類的感情的,阿爾多冷笑一聲,「面對一個你愛的人,你就只敢在死到臨頭的時候沒完沒了地嘮嘮叨叨么?」

「我死到臨頭?」史高勒冷冷地回視著他。

「阿爾多大主教閣下,你難道已經忘了自己早就卸任,除了結界核,已經無力操控地宮的其他許可權了么?」

史高勒一把抓住路易的肩膀,把他整個人從地上提了起來:「我讓你們看看,到底誰才是死到臨頭!」

一聲脆響,路易身上掉下一個小小的玻璃瓶子,已經空了,明顯是治療部盛放特殊藥品的規格,但卻還沒有打上任何標籤。

本來奄奄一息一動不動的男人突然把手從胸口伸了出來,整張寄生網都被他生拉硬拽地拖了出來,他的胸口被那東西扒掉了皮,露出森森的白骨和隱約的內臟,然而路易表情鎮定,似乎一點也沒覺得疼。

「總不會是我們。」他說著,猛地把寄生網扔在了史高勒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拾起了他的佩劍,狠狠地刺了過去。

史高勒硬是用身體接了他一劍:「蝙蝠草莖?好……好好,我就說這個年輕人的意志力你是絕對壓不住的查爾斯?古德——可是孩子,你想用這種佩劍就把我怎麼樣么?」

「啪」一聲,路易手裡拿著的佩劍硬是折了。

路易忽地後退,兩把其他的劍卻同時從兩個方向揮向史高勒,一粗一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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