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終點 第八十六章 地宮(上)

路易畢竟不是純粹的文職人員,即使毫無準備,他的身體還是本能地退開了一些,驚險地避開了肋下致命的一擊,詹姆斯尖削的指骨從他的胳膊肘下面穿了過去,血立刻浸濕了他的整條襯衫袖子。

劍光一閃,趕到的伽爾衝過來,毫不猶豫地對著這個昔日的同事亮出了他的劍,削去了詹姆斯的半條胳膊,把傷口上血如井噴,按都按不住的路易給拽到了身後推給了艾美,大聲說:「詹姆斯?魯科特!你瘋了么?!」

詹姆斯抬起頭來,伽爾看清了他的眼神,那已經不是一雙人類的眼睛,眼珠和眼白粘連在了一起,被蓋上了一張赤紅的網狀膜。

詹姆斯是個英俊的小夥子,眼睛本來就比正常人稍微大一點,此時眼睛微微外凸,被那讓人噁心的網格罩著,簡直就像是某種昆蟲的複眼,可怕極了。

他好像已經不認識伽爾,兩個人很快激烈地打鬥起來。

一交手,伽爾就知道這個人不是詹姆斯了——這個前年才通過實習生正式畢業的年輕獵人絕對沒有這麼強。

每一次武器和對方的佩劍撞在一起,伽爾都能感覺到手腕隱隱作痛——伽爾甚至懷疑,如果他手裡這把劍不是卡洛斯送給他的曙光之刺,說不定早就已經被對方震斷了。

就在這時,一個空擋里,一把重劍精確地插進了兩個人中間,毫不拖泥帶水地穿過了詹姆斯的胸口,這突如其來的殺手下得簡直讓人反應不過來,伽爾幾乎發愣地看著被卡洛斯釘在了牆上的詹姆斯,不敢相信卡洛斯居然就這樣不由分說地殺了……一個獵人。

卡洛斯表情冷酷,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某個渾身冒著臭氣的迪腐一樣。

伽爾猝然間對上詹姆斯,卻從來沒想過要殺了他,即使是最憤怒的時候,也只是拔劍斬斷了他那條本來和廢了也沒什麼區別的、只剩下一層皮和骨頭的胳膊。

但是殺……人……

卡洛斯並沒有拔出他的劍,而是輕輕地撥開了詹姆斯的衣服。

伽爾他們看見,詹姆斯心臟的地方長出了一個腫瘤似的肉球,上面籠罩著血紅的網,被卡洛斯洞穿後,卻還在輕微地搏動著——即使一下比一下微弱。

詹姆斯的眼神隨著漸漸微弱的「心跳」而清明起來,卡洛斯冷酷得彷彿結凍的臉上,也緩緩地露出一層說不出的悲意。

「小心……史高勒……」詹姆斯的喉嚨里伴隨著雜音,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然後他的目光慢慢地轉向路易,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這年輕人獵人的表情極其複雜,像是驚恐,又像是釋然,落到路易身上的時候飽含著說不出的歉意。

而他的心臟終於徹底不動了,所有的表情也在詹姆斯臉上定了格,他的眼睛卻不肯合上,帶著對生命最後的眷戀。

終於還是死了。

「這是寄生網。」卡洛斯默默地把劍從詹姆斯慢慢發冷的身體上拔了下來,「傳說是惡魔從深淵裡帶出來的,被寄生網寄生的人已經算是死了,身體被惡魔操縱,只有心臟被刺穿的片刻,能找回他作為人類的尊嚴。」

路易的胳膊已經被艾美簡單地處理了一下,但是吃不上力氣,額頭上還帶著冷汗:「你的意思……史高勒先生真的有可能被惡魔附體了?它是哪裡來的?人骨盒子?」

卡洛斯面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黑袍之戰是人類歷史上永遠的傷疤,即使一千年了,那個傳說中能號令千萬迪腐大軍的黑影依然讓每一個人戰慄,似乎已經成了一個恐怖的象徵。

「那我們……會贏么?」艾美問。

「我不知道。」卡洛斯撂下這句話,繼續往前走去,「我只知道,如果不能,會死的就不僅僅是我們這幾個人。」

「我們去哪裡?」

「地宮。」卡洛斯頭也不回,「聽著,路易,你知道為什麼他們想殺死你么?因為你是執劍祭司,在聖殿擁有僅次於大主教的許可權,也許你沒有使用過這些許可權,但它們是存在的。一旦我們進了地宮,千萬年來所有從這裡經過過的先人留下的法陣,都會響應你的命令,如果我們誰也顧不上誰了,你千萬要小心——如果你被寄生網纏上了……」

他的話音到這裡輕微地停頓了一下,然而另外三個人都聽懂了。

「我會留最後一絲力氣殺死自己。」路易鎮定地說。

戰鬥的聲音充斥在整個後殿中,這個平時他們學習、工作而無比熟悉的地方,好像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迷宮,每一條走廊都布滿了陰森的陷阱。

那一天,在禮堂里,技術和幻覺營造出來的噩夢,彷彿成了真。

獵人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戰。

古德先生出現以後,阿爾多立刻獨自一人趕往地宮。

整個聖殿陷入了未知的癱瘓狀態——不光是電力系統的失靈,很多路甚至被封住了。

聖殿歷經幾千年,後殿深處錯綜複雜,不用說結界核,就是一路上的暗道密道,就不知道有多少條,防禦法陣更是一環扣一環,然而阿爾多一路走過去,發現它們大多屬於癱瘓狀態。

不是被外力破壞,而是彷彿有某種能量侵蝕了整個聖殿。

那些平時隱藏在牆裡、供人們進出地宮的門已經被完全封住了。

好在阿爾多對地宮足夠熟悉,他繞開了那些門,一直往後殿最深處走去,途中遇見了好幾個當晚巡邏守衛的屍體,和盧克斯的死狀如出一轍。

一千年前,人骨盒子里封住了撒旦的一部分骨頭,帕若拉無意中打開它,並被其誘惑的時候,惡魔就再次被召喚出來,橫掃整個大陸,造成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可是帕若拉已經被拖入了禁術中,繼而成了結界核的一部分,一千年的時間過去,早就煙消雲散了。

帕若拉並沒有留下屍體,死後只剩下了那一塊曾經被封住的骨頭……也早就被毀掉了。

阿爾多本來以為,就算人骨盒子重新出現,也只是個空盒子而已。

但顯然,他錯了。

阿爾多在後殿最深處停下了腳步,那裡是一些廢棄的房間,它們看起來絲毫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甚至因為常年沒有人煙,已經落滿了灰塵。

門窗早已經銹死了,屋裡沒有起碼的照明設備,阿爾多輕輕念了一個咒文,手指上冒出一簇小小的熒光,徑直走到了牆角,那裡的牆壁上鑲嵌著一面鏡子。

他從兜里摸出一包紙巾,草草地擦了擦,古老的鏡子映出了微微扭曲而失真模糊的人像。

阿爾多把舉著熒光的手按在了上面,短而輕地說:「打開!」

金屬的鏡面好像突然變成了某種液體,起伏出細小的波紋,整個房間都跟著震動了起來。

而此時身在地宮的,只有埃文一個人。

當時他正認真地趴在地上抄寫一個防禦法陣,一邊抄寫,一邊在旁邊寫滿了分析過程——地宮的法陣一層壓一層,彼此互相呼應影響,整個後殿就像一個最恢弘的工廠,環環相扣,各司其職,他幾乎著了迷。

而當他面前散發著淡淡的白光的法陣群突然一個一個地暗下來的時候,埃文就知道不對了。

他向來比別人反應慢半拍,還沒來得及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出口就被封閉住了,埃文陷入了一片黑暗裡。

接著,他聞到了一股不祥的、混雜著腐朽氣息的腥味從遠處飄來,一陣腳步聲響起,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腥味越來越濃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埃文的心口上。

此時,他身上除了一個用來做筆記用的速寫本,就只有一根還有半管墨水的簽字筆。

埃文慌不擇路地在想要找一個藏身的地方,他屏住呼吸,手心的冷汗讓他幾乎攥不住筆——那種大難臨頭的感覺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兇猛,以至於有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竟然逃進了阿爾多的墓室里——結界核所在的地方。

埃文一頭鑽進了阿爾多的棺材,那腳步聲卻依然不緊不慢地踏著地面,在空蕩蕩的地宮中迴響著,而漸漸地接近了墓室。

墓室的門彷彿被人輕輕地推開了,埃文趴在棺材裡,小心地冒出個頭,透過棺材沿往外張望。

他一隻蒼白的、帶著老年斑的手從門口伸了進來,埃文的眼睛發酸,忍不住眨了一下,再睜開的時候,卻發現那隻人手變成了一隻皮囊包裹的手骨,淅淅瀝瀝地往下滴著泛黑的血。

陰影從門縫裡鑽進來,被結界核的光拖得長長地,拉在地上,埃文的心臟跳到極致,簡直快要不動了。

那一刻時間被無限拉長。

那隻血手觸碰到了結界核的藍光,突然瑟縮了一下,試探著往前伸了伸,卻好像被灼傷了一樣,猛地縮了回去。

外面寂靜了片刻,接著,腳步聲再次響起,這回是往遠方去了。

埃文整個後背都被冷汗浸透了,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

他想爬出棺材,手腳卻顫抖得吃不上力氣,跌跌撞撞好幾次,幾乎是連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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