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回憶森林 第四十九章 掉進回憶泉 五

卡洛斯說了謊,他知道阿爾多背上的東西是什麼,甚至還相當了解。

聖殿藏書包羅萬象,從吟遊藝人的筆記到獵奇禁術介紹指南全部都有,陳列在六座藏書樓里,每一座藏書樓叫一個區,都有專人看管打掃和維護書籍——除了六區。

六區並不禁止入內,但是非常不幸,每年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的學員都有一個加強連那麼多。

傳說很早以前,聖殿的管理者在六區外面設下了一個保護驅逐的法陣,規定凡是有能力通過它的人都可以得到進入的資格。但是隨著時間的發展,越來越多的人學會從同伴那裡打小抄,法陣已經失去了原本的甄別作用。

所以六區又有一個新的、更變態的規定——每一個有資格入內的人,都必須留下自己的「簽名」,攻擊防禦不限,咒文法陣不限。只要能給後來的人留下進入障礙,哪怕是個安裝巧妙的老鼠夾子也沒問題。

像卡洛斯這種能壞一鍋粥的、老鼠屎級別搗蛋的同學,是不允許聖殿有他沒有踏足過的地方的,所以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試探、被炸飛、半死不活地被治療師抓走關起來,然後好了傷疤忘了疼地又故地重遊,終於「磨」出了六區的許可證。

當然……他也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了代價,當他失望地發現六區其實只是個塵土遍布的破爛收集站的時候,收到了大主教莫卡洛斯老師的任命狀——任命他為六區掛名管理員,專職負責打掃哪裡的灰塵。

不過六區雖然收購了各種破爛,也確實有一些新鮮而危險的東西——比如關於各種聞所未聞的禁術的書籍,就整整有一面牆那麼高。

人們對禁術的定義,通常有兩種,第一種是達成條件極端危險,成功率極低,比如時間禁術,第二種則更詭秘一點,指一切涉及「獻祭」的咒文或者陣法。

六區一本名叫《禁術導論》的書里指出,人在這個世界上是有一定許可權的,當他想要完成的目標超出了這個「許可權」,就需要用等價的東西來換取,這就是「獻祭」。

廣義上的獻祭可以是任何東西,比如遠古時期人們用宰殺牲畜完成的祭祀活動。

而「獻祭」在後世被認為是頭號邪術的原因,就是因為狹義上,這個「祭品」指同胞的血肉或者靈魂。

阿爾多背後那條長長的藤蔓,會從心口發芽,從肩胛伸出,「葉子」會隨著「藤」的伸長而枯死,最後只剩下那朵越開越大的、用心血澆灌出來的花。

卡洛斯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名字——「斯旺普之花」,沼澤里的緋紅禁術。

它的獻祭品是「光影交界的孩子」,傳說中罕見的、迪腐與人類的混血。

因為這個,卡洛斯對它的印象特別深。

事實上,自從他十四歲那年發現了阿爾多的秘密以後,對「混血」兩個字就格外敏感,甚至他痛苦地思考了一個多月以後,竟然決定放棄獵人的身份,去參加治療師的學習……當然,後來因為在這方面天分有限,被大主教拎著領子又給扔回了獵人組。

只有別無選擇的阿爾多冒著生命危險,一次又一次險象環生地從這位半吊子的「治療師」手下生還。

那是一本名叫《初生罪》的書,作者偏激得讓人蛋疼,字裡行間從始至終都貫穿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他主張一切混血都是不符合道德的、應該被處理掉的,而針對應該如何合理有效地處理這些長得和人類別無二致的異類,他整整研究了一輩子,並薈萃「精華」,才寫成了這麼一本狗屁不通的書。

可見此人雖然生理上是個純血,精神層面上依然是個不折不扣的雜種。

他在書里這樣寫:

「斯旺普之花獻祭是用活體,我們都知道,迪腐的生殖是一種能量的傳承,而當這種能量傳承和人類的生殖混合到一起的時候,就成就了一種非常特殊的生命體,如果能利用這種特殊的能量,成功者將獲得不可思議的能力。」

「當然,結果是美妙的,但斯旺普之花獻祭的達成非常困難,其中最艱難的一點就是獲得一個活體的混血兒。除此以外,還需要極深之處的交尾草的花粉,這是一種罕見的地下生物——或者稱呼它為地下植物。獵物一旦被它纏上,就很難逃脫,它喜歡吸取獵物心裡的血,傳說獵物臨死的時候,會因為幻覺認為自己得到了最想要的東西。所以想要用花粉激發出斯旺普之花,需要祭品用『渴望』的心血來澆灌,等到花瓣從黑色變成紅色的時候,就是獻祭成功的時候。」

不可思議的力量是什麼?

除了自己,誰知道阿爾多的秘密?

那個……他心裡最渴望的東西又是什麼?卡洛斯煩躁地抓了一把頭髮,心裡頗有自知之明地酸溜溜地想:不管是什麼,反正不是我。

這天晚上,他貓著腰,偷偷地潛入了大主教莫卡洛斯先生養傷的地方。

血統問題一直是阿爾多的一塊逆鱗,從來不允許別人提起,所以卡洛斯就連試探也非常隱晦,並且從對方的反應里得知,阿爾多的秘密沒有主動泄露給大主教。

但……他畢竟是大主教撿回來養大的,卡洛斯懷疑自己那個精明過頭的老師其實是知道這件事的。

假設大主教是知情的,而他在唐格思古堡意外受傷,回來以後精神一直不好……聽說不光是聖殿內部,連周圍幾個國家的領主都一直在關心下一任權杖主人的情況,阿爾多顯然是熱門候選人之一……那麼關於他血統問題這麼嚴重的事,他會和誰商量?

交尾草的花粉黑市一直有交易,但是濫竽充數的假貨更多,獻祭——特別是斯旺普之花這種危險的獻祭儀式,一點點的錯誤都是致命的,無論這件事是誰做的,卡洛斯不相信他敢去黑市上買些來路不明的東西,再說那些唯利是圖的小販們嘴也不嚴,非常容易被有心人注意到,那麼……

卡洛斯的綠眼睛裡閃過一抹十分不符合他年齡的幽深的光。

他小心翼翼地扒開治療所修養處院子里的植物——以阿爾多那麼小心謹慎的人,那個秘密不大可能是他自己泄露出去的,這麼看來,從大主教那裡流出去的可能性最大,而老師他向來很疼愛這個學生,假設真的是他,那麼「知情人」非要德高望重,並且十分得到他的信任。

執劍祭司拉爾德先生,首席治療師穆特女士,還有……大主教本人。

就在卡洛斯準備潛進去的時候,一雙手突然從黑暗裡伸出來,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箍住他的腰,猛地把他拉到一邊。

卡洛斯懷疑人懷疑到自己老師頭上,精神正緊張,當場差點炸毛,連重劍都拔出了一半,才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說:「噓,是我!」

阿爾多把他那一頭金髮藏在兜帽里,只露出一個尖削的下巴。

卡洛斯卡在胸口裡的半口氣終於吐了出來,心跳卻難以平復,氣急敗壞地壓低聲音說:「你幹什麼?!」

「你又幹什麼?」阿爾多陰沉著臉反問。

「……」卡洛斯沉默了一秒鐘,「我出來散步。」

「貓著腰散步?真有你的。」阿爾多白了他一眼,「別狡辯,你這個連說句瞎話也編不圓的白痴,就算我當時頭暈得厲害也看得出你隱瞞了什麼。」

我他媽的是為了誰?卡洛斯的少爺脾氣被他激了起來,當時露出一個弔兒郎當的冷笑:「我還就隱瞞了。」

你能把我怎麼樣?咬我么?

阿爾多臉上慘不忍睹的表情一閃而過:「行了,麻煩你別急著證明我說你是白痴的那個結論——你明明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還故意建議我去找老師,是為了試探我……那件事他知道不知道?好現在你知道答案了,我確實一直隱瞞他。但是你仍然懷疑我沒能瞞過去,所以大半夜地爬到老師的窗戶底下做賊——於是我背上的東西應該和我的……我的血統有關係,看你的表情,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可能是某種不好的異變,但真是異變的話,現在你應該在六區圖書館,而不是在老師的窗戶底下,那麼我猜應該是某些人為動的手腳——詛咒?可能性不大,說真的我死了就只對你最有好處……那麼只有獻祭了。」

卡洛斯張開嘴又閉上,跟阿爾多大眼瞪小眼半晌,才終於低聲咆哮出來:「什麼叫你死了就只對我最有好處?」

阿爾多揉了揉額頭:「那不是重點——我是說……」

「抱歉我覺得那才是重點。」卡洛斯往後退了一步,雙手抱在胸前,綳著臉看著他,連譏帶諷地說,「啊哈,我真是多管閑事,這種小問題交給聰明絕頂的阿爾多先生,簡直是眨眼就能解決的。」

「行了少爺,麻煩你注意場合,收收你那壞脾氣好不好?」

「那可不容易,誰讓我天生就是個少爺?」

「卡洛斯!」

然後這倆青少年大眼瞪小眼片刻,終於阿爾多無奈地聳聳肩:「好吧,我失言了。」

「這麼勉強?」卡洛斯挑挑眉。

即使被兜帽遮著,阿爾多的青筋也快爆起來了,他看起來真的很想揍這個小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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