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二

一般來說, 綁匪對待人質都是冬天式的嚴酷,對待在自己眼皮底下逃過一次的人質更是如同西伯利亞寒流——要不是送飯的少年攔著, 追上來的綁匪們差點要在路邊打死姜玲。

至於甘卿和喻蘭川兩個路人,雖然沒他倆啥事, 但誰讓他們趕上了呢?

於是車沒收,人五花大綁帶走。

喻蘭川面無表情地說:「我要換內飾, 座椅腳墊,全部都換。」

「那還不如買個新車呢,」甘卿懶洋洋地靠在皮卡車的欄杆上,也不知道是因為她瘦, 還是綁匪特別對她手下留情,即使雙手被扭到身後,她看起來依然很鬆快、很舒展, 「回去我給你找個洗車的地方, 咱消個毒就好了啊,乖,得照著日子過啊。」

喻蘭川看了她一眼。

「行,」甘卿嘆了口氣,斬釘截鐵道,「換。」

喻蘭川這才滿意,目光躍過驚懼的姜玲,落在男孩身上。男孩一邊臉上的皮腫得快透明了,上面有幾個駭人的血手印,眼睛擠成了一條縫——他剛才替姜玲挨了打。

喻蘭川:「哎,你沒事吧?」

男孩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搖搖頭。

姜玲哭著說:「都是我……」

「打我的是我三舅,」男孩的話音有點含糊,「他又不會打死我,你別哭了。」

姜玲一愣,喻蘭川和甘卿隱晦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其實綁匪動手的時候,喻蘭川就差點沒忍住,被甘卿拉住了,老江湖都看得出來哪種打法要人命,哪種只是看起來兇狠。

甘卿:「怎麼,你家是干土匪的?」

「不是,信那個極樂世界嘛,我爺、我奶,三舅……這邊山裡住的都是親戚,一傳十、十傳百,好多人都跟著信。」男孩輕描淡寫地看了姜玲一眼,「昨天晚上看著你們的那個是我二表姑夫。」

姜玲睜大了眼睛:「你……你昨天晚上帶我逃出來的時候,告訴我你報不了警,手機沒信號……」

「嗯,我騙你的。」男孩淡定地說,「我不想報警。就想自己跑,我早在這待膩了,既然不上學了,就打算出去闖蕩闖蕩,先去縣城,坐火車去找我父母。撈你是順便,其他人我也根本沒打算管。」

姜玲:「可他們是邪教分子!」

男孩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是啊,怎麼了。」

姜玲:「……」

「不信這個,也會信別的,人都這樣,不管真神假神,家裡總得供一位。不信點什麼,讓他們幹什麼去?」男孩別過頭去,望著身後渺茫的天色,「你們城裡人熱鬧,我們不一樣,我們這隻有這個,沒得選。」

十五六歲大的男孩,就像沙漠里長出的駱駝刺,習慣了滿眼風沙、灰頭土臉,幾乎修鍊出了貌不驚人的神性。

甘卿裝出一臉驚異,問他:「這些綁匪不會都是你家親戚吧?」

「不是,」雖然有神性,但少年畢竟涉世未深,很輕易地就被她套出了話,「這兩天也來了不少不認識的人,好多別的地方來的『導師』。」

甘卿轉向喻蘭川,眨了眨眼——看來極樂世界被圍剿得沒地方立足,漏網之魚都跑這會師來了。

就這樣,皮卡車上拉著一個逃跑未遂的人質、一個吃裡扒外的內奸,還有一對倒霉的「路人」,穿過越來越狹窄、越來越曲折的山路,來到了一家廢棄的水泥廠。

水泥廠以前是這一片的支柱產業,後來因為環保問題被關停了,人們鳥獸散,年輕力壯的紛紛逃往外省奔生路,奔不出去的,只好守著這片遺迹吃飽混天黑,期待著有個救世主橫空出世,能給死氣沉沉的生命帶來一點希望。

幾根灰突突的煙筒並排站著,院牆都被村民們搬得差不多了,前些年走貨車用的山路上長滿了雜草,靠著牛羊的糞便鬱鬱蔥蔥。

這是個「風水寶地」,地勢很高,背靠一片山坡密林,前面只有一條盤山公路,就算警察知道他們在這,警車也只能從一條公路上來,開不到半山腰就會被發現,足夠綁匪們把人質殺乾淨,再鑽進林子里撤退。

喻蘭川他們幾個被推進了集中關押人質的廠房裡,原本相對鬆散的看守這下緊張了,七八個男人團團圍著他們,看誰眼神不對,就動手打一下。他們被關了一天,天黑的時候,送飯男孩的三舅進來過一次,嘰嘰咕咕地跟男孩說了幾句話,又恨鐵不成鋼地打了他一巴掌,把男孩偷走的錢沒收了。

窩在角落裡的甘卿低眉順目,不動聲色地瞟著。

「看什麼?」男孩一邊的臉剛消腫,另一邊又有要痄腮的意思,「年輕的才這樣,像我爺我奶那樣的,根本不管我,反正他們就快到那個『極樂世界』去了,這邊的親戚就是路邊的石頭。」

甘卿幾不可聞地問:「他們大概有多少人?」

男孩抬頭看了她一眼:「怎麼,你還想跑嗎?」

甘卿抿嘴一笑,不置可否。

「別做夢了。」男孩目光從死氣沉沉的人質們身上一掃,壓低了聲音,「不可能的,信徒就不說了,主要還有五六個『導師』在,那些人很厲害的,普通人七八個不是對手,要沒點本事,怎麼讓這麼多人都信?」

喻蘭川:「導師都在哪?」

「那邊,原來水泥廠的活動室,最新的房子就是,一眼能看出來。」男孩動作很輕地一努嘴,「你們不是真打算去找……」

他話沒說完,震驚地看見甘卿笑眯眯把食指豎在唇邊:「噓——」

這女的從哪又弄出一隻手?

看守們在旁邊瞪了一天的眼,這會也累了,四個人在門口打牌,剩下三個一個坐在牆角打瞌睡、一個在無聊地翻看極樂世界的宣傳冊、還有一個有一搭沒一搭地在人質中間轉。

就在那四處巡視的人溜達過來的時候,聽見有人咳嗽了一聲,綁匪下意識地循聲看了一眼,正好對上喻蘭川的目光。喻蘭川朝他翻了個教科書式的白眼,巡視的綁匪先是一愣,沒想到還有這麼膽大包天的「人質」,怒向膽邊生,當即就要過來給他點顏色看看,一腳朝喻蘭川掃了過去,誰知沒踢到目標,腳踝先被抓住了,綁匪一臉驚愕,還不等他叫出聲,一道人影鬼魅似的晃到他身後,一掌切了下去。

綁匪應聲而倒。

喻蘭川鬆了手,甘卿很有技巧地從後面撐住綁匪的身體,剛好擋住自己。看畫冊的綁匪隱約聽見一點動靜,抬頭往這邊掃了一眼,借著昏暗的燈光,他只看見同夥在那晃來晃去,就沒在意,重新沉浸在了極樂世界的感召里。

甘卿用眼神示意喻蘭川——門口四個我的,廠房裡的兩個你來。

喻蘭川皺著眉一搖頭——不,我四你二。

甘卿瞥了一眼廠房內兩個綁匪的位置——走位太遠了,你腿長。

喻蘭川:「……」

無法反駁。

兩人交換視線只在電光石火間,隨後,同時出手打碎了廠房裡的兩個燈泡,本來就昏暗的廠房一瞬間黑了。

門口牌桌上正對著廠房的綁匪:「哎,停電了嗎?」

「可能是跳閘了,打完這把我去看看……」背對廠房的人頭也不回,「我出個順子,從三到老q。」

「滾蛋!再多兩張你一次出完多好。」

「操!」

其他仨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回來,一個人探頭去查他方才出的一堆牌,另外兩個人掰著手指頭翻自己的牌,剛出完牌的那位臉上的表情十分清爽,好似 「排除毒素,一身輕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腰沒伸開,他就僵住了——他脖子上被系了個繩套。

不等他出聲示警,一大把洋灰從天而降,被夜風一卷,牌桌上三人集體在暴土狼煙里迷了眼,只聽幾聲悶響,離廠房最遠的一個人好不容易揉開了眼,卻愕然地發現同伴們都躺下了……一把剃鬚刀壓在他「突突」跳動的頸動脈上。

有人在他耳邊說:「噓——」

與此同時,喻蘭川已經悄無聲息地解決了廠房裡的兩位,站在窗前月光下,沖甘卿打了個手勢。

不等甘卿響應,遠處突然有人爆喝一聲:「幹什麼的!」

甘卿:「唉,不好,神婆干太久了,運氣欠佳。」

水泥廠里瞬間喧鬧了起來,夜色中,男孩指的那個活動室果然異常顯眼,窩藏在那的幾個「許家人」聽見動靜,立刻出來查看:「怎麼回……」

一把剃鬚刀從遠處飛過來,擦著其中一個人的臉砸在牆上。

「萬木春!」

一聽這仨字,幾個原本擼袖子準備上的立刻大驚失色,領頭的大叫一聲「糟了」,掉頭就跑。底下信眾不明所以,連忙也跟著跑。反應最快的一撥已經上了車,還沒開出院,迎面兩個信徒又屁滾尿流地跑進來:「山下好多警車,正在往上開!」

剩下的人聽說,掉頭往後門的山林里跑。

誰知剛一進山林,就跟驚動了一串聲控燈一樣,林子裏手電筒光此起彼伏地亮起來,不知什麼時候埋伏在那的一撥人兜頭把「極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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