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重 失焦 第七十二章

第二天不是公休假,這麼一個普通的工作日夜裡,還跟過來到一百一鬧事的,都是幾個長老手下的骨幹人物。

這些人試試就試試,一點也不把穿襯衫和皮鞋的喻蘭川放在眼裡,動手不含糊。說話間,又有四五個人同時撲了上去。

一百一十號院的小樓一層和地面不是齊平的,要稍微高出一米左右,所以樓道口有一排石階,大約十來階,東西展開兩米來寬,兩側都有欄杆扶手,西側隔著欄杆是一條輪椅通道。

三個人分左中右三路撲向喻蘭川,打算纏住他,剩下的人則從輪椅通道往上跑,要繞開他衝進樓道。

喻蘭川掃帚倒提,一步退進樓梯口,撲向他的人緊隨而至,他卻又驀地上前,掃帚桿在手裡倏地縮了一截,中間那位順著台階往上沖的時候,雙手自然護住頭,胸腹一下露出空門,被塑料桿戳了個正著,「噗」地噴出一口氣,真成了「戳肺管子」。

與此同時,喻蘭川借著一戳之力往後輕飄飄地一彈,橫肘掃向左邊的人,掃帚頭上的土渣甩了那人一臉,趁對方手忙腳亂地抱頭擋眼時,喻蘭川整個人重心往左壓下去,右腿橫飛起來攔腰踹過右邊那位。

趙長老怒喝道:「小喻爺,你今天是非要管丐幫的閑事不可了?」

喻蘭川戳倒一位踹飛一位,手裡掃帚桿上下翻飛,三兩下,左手邊那個被壓在欄杆上的倒霉蛋四肢關節全麻,整個人被按著往下一折,成了個人形軟墊,喻蘭川掃出去的腿沒落地,直接以「人形軟墊」為支點,飛身從護欄上翻了過去,伴著「軟墊」一聲慘叫,掃帚三下五除二地挑了那幾個從輪椅通道上衝上來的人。

這才輕飄飄地落了地。

「那倒不是,」喻蘭川一隻手拽著欄杆,旋身轉了半圈,飛給趙長老一個假笑,「一般我都不免費提供服務,何況貴派還是個未經註冊的非法組織,您放心,我比您還不願意攙和。等老楊幫主出院,你們愛怎麼分家就怎麼分家,愛怎麼篡位就怎麼篡位。丐幫要是哪天IPO了,我一定說服老闆跟投。」

趕過來的田長老使出了吃奶的勁,才驚險地憋住一句「他要是出不了院呢」。但是話忍住了,表情沒忍住,這幾個字分毫畢現地刻在他皮下,到底是支楞出了形跡來。

一樓居民家裡的燈從小樓的北窗射出,照亮了田長老的臉皮,和皮下藏的字。

喻蘭川一低頭,輕輕地把塑料桿擰了下來,將髒兮兮的掃帚頭扔在一遍,他挽起了袖子,說:「也是啊,都九十多了。」

要是年輕的人早夭,別人還肯遵守一下「死者為大」的圍觀準則,多閉一會嘴。

老東西們就沒有這種幸運了,一旦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紀,就會自動進入「早該死」與「老不死」行列,人們只肯在蓋棺的剎那,吝嗇地跟著回憶一下此人生平,給出一剎那的微末悵然。

然後光速平復心情,唯恐在爭奪遺產的大戰中多浪費一秒。

趙長老冷著臉,沖他一挑拇指:「小喻爺,好功夫,不愧是大家出身。可是貴派『寒江七訣』恐怕也當不了獨孤九劍使吧,你別仗著兩手功夫,就真以為自己能以一當百了!」

喻蘭川忽然莫名想笑,他想起小時候看《笑傲江湖》電視劇里那個「破箭式」,特效非常炫酷,是一個人干一幫的經典場景,看完讓人十分神往,尤其他還算是個練劍的,就跑去問大爺爺。

大爺爺對著小茶壺嘴嘬了兩口,看了他一眼:「被人圍毆怎麼一劍解決他們?唔……就讓出一劍啊?」

少年喻蘭川憧憬地說:「是啊,就一劍!」

大爺爺沉吟片刻,回答:「也有一招,我們不叫『破箭式』,叫『破釜沉舟』。」

喻蘭川從來沒聽說過寒江七訣里還有這麼一招,催著他講。

老頭神神叨叨地賣了半天關子,讓他附耳過來,口授了他本門絕學。

喻懷德大俠說:「你就把劍往自己脖子上一架,做個抹脖子的姿勢,沖他們大吼一聲『誰敢過來,血濺三尺』——放心,除非遇見亡命徒,不然一般人都不敢——然後趁他們被嚇唬住,迅速脫離包圍圈,撒丫子就跑,妥妥的!」

「破釜沉舟」固然是本門無敵大招,可惜施展起來也有條件——手裡的劍得是真劍,架個掃帚桿……這就有點搞笑了。

大招既然發動不了,那也只有死扛到底了。

希望警察同志們快點到,來時把警笛開大一點。

距離一百一十號院一公里處,那個幫甘卿停車的中年人徑自走進了小巷深處,那有個不起眼的民房,中年人敲門敲了四下,裡面有人警惕地問:「哪位?」

中年人回答:「我是趙老門下的小翟。」

民房應聲開了條縫,一顆神似大馬猴的頭顱冒出來,大馬猴一身破衣爛衫,是個乞丐打扮——他就是那天把甘卿引進小巷的人。

警惕地往外瞟了一眼,大馬猴好像怕門縫開大了費電一樣,壓低聲音說:「進來。」

自稱「小翟」的中年人不想跟大馬猴跳貼面舞,不肯鑽門縫,往後躲了一下,他手上使了點勁,伸手把門一推:「幹什麼,鬼鬼祟祟的?」

大馬猴沒提防,被他推得退了兩步:「你……」

小翟已經不由分說地抬腿走了進去。

「在一百一附近還不留神點,」大馬猴壓著火氣說,「你小心被人盯上。」

「我可沒看見有什麼厲害人物,」小翟叼了根煙,四下一瞥,「這房子租的?市中心的學區片區,不便宜吧?趕明兒幫我留神一下,看這附近還有沒有租房的。」

大馬猴問:「幹什麼?」

「去年不是生了個老二么,」小翟找了把椅子坐下,給大馬猴遞了根煙,嘆了口氣,「小崽子見風就長,說話就得琢磨在哪上學的了,學區房肯定是買不起,只能提早找個便宜的租一租。唉,咱哥們兒上有老下有小,是真不容易啊,一天天的都奔什麼?不就是養家糊口么!不是我說,老楊幫主有時候實在是太不食人間煙火!」

大馬猴接了煙,神色微緩,也在他對面坐下。

民房門口有一棵大柏樹,歲寒三友數九不凋,不單擋了西北風,也擋住了一個人的身形。甘卿輕輕地撥開柏樹葉,用力捏了捏鼻子,眼淚汪汪地強忍住了一個噴嚏——羽絨服容易擦出聲音,為了便於追蹤,她把羽絨服扔在了喻蘭川車上後備箱里,屋裡那兩位丐幫分子湊在一起,已經聊了十多分鐘學區房和二胎的事了,雖然有大樹擋風,緊身的毛衣還是已經給寒意浸泡硬了,透心涼。

甘卿一耳朵是「嗚嗚」嚎的西北風,一耳朵是沒完沒了的「幼升小」「小升初」,聽得她頭痛欲裂,正打算放棄走人,這時,一個有些拖沓的腳步聲突然從小巷另一端響起。甘卿一激靈,隱約感覺到了什麼,小心地屏住呼吸,把自己藏在樹葉後面。

來人花白頭髮,六十來歲,慢吞吞地走到路燈下。甘卿看見他面黃肌瘦,臉皮已經給歲月蹉跎成了砂紙,但即使這樣,依稀竟還能看出點眉清目秀的意思。只是這點清秀並沒有讓他英俊瀟洒起來,反而給他平添了幾分陰沉怨毒,像森森的鬼氣。

這男人非常瘦小,一身洗得發白的補丁棉衣里空蕩蕩的,兩條腿一長一短,走起路來顯得十分顛簸。正要抬手敲門,他突然敏銳地感覺到了什麼,鷹隼一樣的目光朝周圍掃去。

甘卿整個人幾乎已經和大柏樹融在一起,掛在枝頭隨風自動。

男人凝神聽了片刻,沒發現什麼異狀,這才敲了門:「是我。」

甘卿一皺眉,她發現這男人不單長短腿,蜷起來的手指姿勢也很詭異,像個伸不展的雞爪。

這到底是什麼人?

四肢都快被扭成麻花了,竟然還帶著某種駭人的高手氣度。

大馬猴和小翟的交談聲戛然而止,兩人一起迎了出來。大馬猴這次沒有留一條門縫,把整個民房的門都拉開了:「楊長老!」

楊?

丐幫九袋才能叫「長老」,相當於是董事長之下CEO、CFO之類,甘卿大概聽說過丐幫有四個「九袋長老」……可是,這裡面有哪位姓楊嗎?

楊長老惜字如金地一點頭,揮舞著一長一短的腿走了進去,屋裡的燈稍稍亮了些,片刻後,傳來竊竊私語聲——小翟彙報了楊逸凡被警察帶走,四大長老中趙、田兩位領銜逼宮,把老楊幫主氣進醫院的事。

楊長老開了口,聲音輕而尖,有點像還沒發育好的男孩:「老頭死了嗎?」

「送醫院搶救了,」小翟說,「您放心,老幫主功力深厚,搶救及時的話應該……」

「我放什麼心?」楊長老打斷他,「他親自打斷了我的腿,跟我斷絕關係,他死了我也不用給他披麻戴孝。跟我有什麼關係?」

甘卿聽了這句話的說法,有點吃驚——這瘦小的男人難不成是老楊幫主的兒子?

楊逸凡不是個愛說家裡事的人,對外都是輕描淡寫地聲稱「父母都不在這邊,讓我來照顧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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