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卷 看罷了恩、怨、情、仇 第七十五章 終極(上)

趙敬一馬當先,帶人殺上了風崖山,大聲道:「大家不用擔心,惡鬼眾也不過如……」

他的話音忽然頓住,神色一凜,抬頭往閻王殿的方向望去,只見一群身著灰衣的小鬼魚貫而出,走路的時候悄無聲息,腳下彷彿隔著風並未落地一樣,肅然立於兩側,鬼面大旗悄然升起,在獵獵的風中飄搖,蒼茫落日,將其染就血一般的顏色。

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身披暗紅色的長衣,側立在那裡。雙手攏在寬大的袍袖中,低著頭,有一些漫不經心,像是不知道在看著什麼發獃。

趙敬一抬手,所有人和他一起定住腳步,戒備森嚴地望著那一個人,放眼掃去,老孟站在裡頭一點,幾乎要被人忽略過去,那紅衣男子一人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他好像被驚動了似的,慢慢地轉過身來,便叫所有人瞧了個真切。

趙敬失聲道:「是你?!」

溫客行挑挑眉,輕聲道:「啊,趙大俠,久違了。」

趙敬以前見過溫客行不止一面,這會卻覺得這人像是殼子裡面換了個魂似的,怎麼看怎麼詭異,心下微有些駭然,溫客行慢悠悠地順著石階走下來,他彷彿每往前走一步都帶著一股子迫人的壓力,趙敬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又勉強著自己忍住,問道:「你……你是那……」

溫客行「嗯」了一聲,非常善解人意地解釋道:「區區不才在下,便是各位口中那惡貫滿盈的惡鬼頭頭了,以往有失敬的地方,還望各位多多見諒才是。」

趙敬見過他出手幾次,知道他功夫不錯,卻也沒怎麼把這樣一個年輕人放在心上,只是覺著這事情有些不對勁。可還不待他仔細思量,他身後便有一人騰空而起,大喝道:「好一個裝神弄鬼的小賊!」

趙敬來不及阻止,只見那人正是清風劍派懷字輩的一個老人,叫做莫懷鋒。趙敬心思轉念,知道是鬧出了曹蔚寧的事,莫懷空又臨陣撤退,這是莫懷陽在找面子,伸出去一半的手,便又默默縮了回來,打算作壁上觀。

莫懷鋒才不管自己是不是以大欺小,一點也不跟別人客氣,長劍出了鞘,疾風暴雨一般地襲向溫客行。只見眾人眼中那紅衣男子依然不緊不慢地順著石階往下走,並未躲閃,好像連每一步的寬度都並未變過似的,那莫懷鋒便忽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整個人往一邊跌落。

溫客行的雙手依然垂在身側,臉上帶著紋絲不動的笑意,趙敬竟沒有看清他是如何動作的。

莫懷鋒倒在地上,整個人不斷地抽搐著,附近站著的幾個灰衣小鬼移動腳步圍上了他,臉上露出躍躍欲試的興奮來,卻不敢動,只是眼巴巴地瞅著溫客行。

溫客行偏頭看了他們一眼,仍是輕聲細語地道:「都這個時候了,還客氣個什麼?」

趙敬等人先是不明白他的意思,隨著他這一聲令下,那些個圍著莫懷鋒的小鬼忽然發出不似人一般的尖叫,向無從反抗的莫懷鋒撲了過去,像是一群聚在一起玩蟲子的幼童,不過眨眼間,莫懷鋒便被開膛破肚,整個人分崩離析,死得不能再死了!

血舞噴起了一丈高,趙敬瞳孔皺縮——這是真的惡鬼!

此時,溫客行已經站在了距離他三個石階以外,趙敬終於不硬著頭皮死撐了,往後退了一大步,將兵器橫在胸口:「你……你竟敢……」

溫客行和風細雨地解釋道:「趙大俠,我看你還不明白,出了青竹嶺,那是人間,到了人間,就得好好做人,比方有小孩挨別人欺負了,要救,有美人不高興了,要哄,有人給飯吃,要給飯錢,見人落難,要拉他一把,這是什麼——這是人。可到了咱們這裡,便沒有人啦,做人的那一套……」

他話音一頓,回頭看了一眼那剛剛染過血,仍在蠢蠢欲動的小鬼們,笑起來,伸出一根手指,在趙敬眼前搖了兩下,繼續道:「拿到咱們這裡,你就死定了,因為咱們這裡沒有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咱們這呀,就只有厲鬼,會索命的。」

溫客行不慌不忙地抬起手,將袖子微微捲起,居高臨下地望著這群人,說道:「喲,您看看,谷中多年不曾有外客,我這一激動,話就多了,趙大俠是何方神聖,那是在哪都不做人的,還用得著我提點這個道理么?您說是不是?」

莫懷陽走上前來,臉色難看地與趙敬並肩而立,低聲在他耳邊道:「單打獨鬥不是這妖人的對手,一起上。」

趙敬騎虎難下,他目光跳過溫客行,看見了站在閻王殿大門後面一點的老孟,以及老孟臉上那晦澀不明的神色,心中就大概明白了對方的意圖,這是一箭雙鵰啊。可此時此刻,他已經再無退路,只得硬著頭皮怒吼一聲,撲了上去。

這像是一個訊號,相持而立的兩方同時接到,混戰開始了。

而此時,蠍子已經繞到了風崖山的另一端,他仰頭望著層巒疊翠的風崖山,喃喃地說道:「美,真是美,風崖山乃是人間勝景之一,可惜……是個有刺的美人,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你瞧好不好看?」

他問的是身邊的一個蒙面毒蠍,毒蠍漠然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隨後像是領了什麼任務一般,乾脆地道:「是!」

蠍子臉上的笑容便消褪了一半,失望地說道:「真是沒趣。」

那黑衣蒙面的毒蠍又道:「是!」

好像他那張嘴只會說這麼一個字,蠍子觀景的興緻沒了,冷下臉來,吩咐道:「他們應該已經動上手了,我們現在上去,正好可以撿便宜——我那花了重金的客人老孟,可還等著要和我裡應外合呢。」

一邊的毒蠍仍是道:「是!」

蠍子不理會他,徑自往前走去,訓練有素的毒蠍們立刻跟上,簡直不知道這是一幫真人,還是一大幫傀儡。

走了一段路,前方有一道灰影閃過,黑衣毒蠍亮出鉤子,卻被蠍子拉住,只見那小鬼目光賊兮兮地在這群黑壓壓的人面前掃過一圈,大概是沒掃出什麼結論,這才轉向蠍子,說道:「無常大人叫我在這邊接蠍主,您這邊請。」

蠍子微笑著欠身,說道:「有勞。」

——好叫各位知道,何為引狼入室。

天漸漸黑下來,閻王殿前,真如十萬幽冥也似的,屍骸相疊,嘶喊和慘叫此起彼伏,管是人是鬼,都沒有人能獨善其身。混戰一開始,便再也沒有人能控制住局面,連躲在閻王殿後面的老孟也很快被卷了進來。

溫客行那身暗紅的袍子眼下變得鮮艷極了,稱得上是俊美的臉上濺滿了血跡,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他卻像是不知疲憊、不知疼痛,半點不見吃緊,還伸出手指,在眉骨上輕輕抹了一下,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身處什麼盛典一般,隱隱含著瘋狂又釋然的笑意。

也不知這場混戰打了多久,趙敬只覺得心跳如雷,眼前一陣一陣發黑,還在死死地咬牙忍著,然後他看見了溫客行的笑容,心裡就是一寒——他覺著這人好像並不想立刻殺自己,像猛獸逮著小獵物一樣,非要玩痛快了,才肯下那要命的一口。

趙敬嘶吼一聲,再次撲上去,一刀劈向溫客行胸口——大開大闔,如江流入海,那是他成名絕技之一,手上經脈被真氣鼓得彷彿要撐爆了一樣,這是保命的招數,也是玩命的招數。

那是厲如閃電一般、以劈開山巒大海的萬鈞之勢的傾盡全力一擊,溫客行「咦」了一聲,似乎有些意外,以他的功力竟來不及完全躲開,他微微一皺眉,側身卻只能避開要害,便橫下心,以肩膀的血肉之軀硬抗了這一刀,那刀刃橫切入了他的肩膀,趙敬一口血吐出來,極痛,也狂喜。

然而卻再不能深入一步,溫客行一雙手掌握住了刀刃,一股大力竟將趙敬震得脫了兵刃,他踉蹌一步,死命地往後退去,卻實在是不支,翻倒在地。

趙敬眼前一黑,山巒顛倒,耳畔轟鳴不止,然後一隻手扼住他的喉嚨,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他拚命地睜大眼睛,對上了溫客行的目光。

只聽溫客行說道:「你仔細瞧瞧——別人都說我長得像我爹,是這些年過去,我自己長歪了?還是你做賊心虛,竟不敢認了呢?」

趙敬茫然地看著他,良久,忽然劇烈地掙動起來。

溫客行慢慢地吸了口氣,嘆道:「你這麼久沒認出我來,我還以為是自己想錯了呢,哈哈……趙大俠,三十年前,龍雀和一個人,看見了容炫殺妻後負罪而逃,容夫人將鑰匙交給了那個人,在場的只有他們三個,容夫人死了,龍雀直到死,也沒有說出那個人是誰,可鑰匙的下落卻泄露了,以至於那人夫婦兩個退出江湖,隱姓埋名在一個小山村裡,擔驚受怕了將近十年,躲過了世人,沒能躲過惡鬼,這是怎麼回事呢?」

趙敬只覺得內臟一陣陣劇痛,喉嚨被卡著,一口氣怎麼也提不上來,徒勞地用手去掰溫客行那鐵打一般的手指,兩眼開始上翻。

溫客行兀自說道:「容炫死而復生之後性情大變,這個容易,可能變到敵我不分,狠手殺妻的地步么?便是瘋狗還認得主人呢……那又是誰幹的呢?是誰逼問容夫人武庫鑰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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