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歸人不倦 第115章 翻盤

「我覺得這張臉有點面熟。」顧昀拿著一根木棒,反覆對著地面上的「女人」打量了一會,下結論道。

加萊熒惑的狼王帳被玄鐵營的人翻了個底朝天,發現裡面既沒有稀世寶珠,也沒有鐵網珊瑚,看起來氣派,內里一片窮酸,可見他在熬干貴族們的家底之前,連自己也沒放過,實在是個大公無私的瘋子。

令顧昀十分失望的是,他們到底也沒能找到傳說中的神女巫毒秘術。

想想也是,只有梁人才喜歡將什麼事都寫在紙上,集結成冊,十八部落內保存著許多原始的習俗,一些需要記錄的事很可能刻在石頭上、龜甲上、毛皮上……或是乾脆口口相傳,他們一心想找的巫毒秘術說不定只藏在加萊的腦子裡,被燒得灰飛煙滅了。

最後,只有這麼一座詭異的人像在陳輕絮的堅持下帶回了北疆駐軍。

「剛才陳姑娘說這東西可能是個什麼?」顧昀順口問旁邊的親兵道,「什麼偶?」

「魂偶。」親兵回道,見顧昀百無禁忌地用木棒戳來戳去,又忍不住道,「大帥,我看這玩意陰毒得很,沒準有什麼不幹凈的,您還是躲遠一點吧?」

「魂偶」有真人大小,不過二三十斤重,洗乾淨以後,面貌肌膚乍一看與真人殊無二致,彷彿睜開眼就能說話一樣。

據說這其實並不是一張完整的人皮,是取很多少男或少女最好的人皮拼接而成,用某種巫毒手段處理後,結成一整塊,包在木頭上,木頭事先削成完整的人形,這樣將人皮與木頭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能仿製出一個栩栩如生假人。

十八部落相信這種魂偶能招來客死異鄉之人的魂魄。

剛開始,這尊魂偶身上裹著一層塵灰,洗乾淨以後則完全就像個赤身裸體的真人,沈易嫌此物太不成體統,特意讓人找了身衣服給它「穿上」。

顧昀盯著那魂偶閉合的眉眼看了看,隱約覺得有一點長庚小時候的樣子,他伸出手指捋著自己的下巴,努力將記憶往回倒,問道:「你說這招的是當年那位蠻妃的魂嗎?」

親兵信邪,有點不敢看,心驚膽戰道:「大帥,還是趕緊搬出去吧,這神神鬼鬼怪瘮得慌的……」

「沒事,」顧昀看了一眼魂偶的臉,隨口道,「我覺得她長得還挺好看的。」

親兵:「……」

這一段日子顧帥兼顧南北戰場,恐怕是累得有點失心瘋了。

正在這時候,原本不放心去看沈易的陳輕絮忽然闖了進來:「我想起來了!」

顧昀:「嗯?」

只見陳輕絮不知從哪抽出一把刀來,半跪在地上,在顧昀和他那十分迷信的親兵雙雙注視下,一刀將那魂偶從胸口剖開了。

顧昀:「……」

他那親兵嚇得一哆嗦,背過臉去直念「阿彌陀佛」,顧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庖丁解牛似的陳姑娘,便伸手將木棒遞給他那噤若寒蟬的親兵,憐憫地說道:「拿去辟邪防身吧。」

陳輕絮沒理會周遭,聚精會神在刀尖,那人皮外面看平平整整,甚至十分柔軟,劃開以后里面沒有血肉,乾乾淨淨地分開兩邊,質地像鞣製過的牛皮,陳輕絮力道把握得極好,剛好劃開人皮,卻沒有傷及下面的木頭。

顧昀剛開始在一邊無所事事地圍觀,忽然,他眯了眯眼,挽起袖子蹲下來,毫不避諱地上了手,輕輕地挑開那掀開的皮,細細地觸摸木頭表面。

親兵的臉都綠了,亂七八糟地告了聲罪,拎著大帥給他的辟邪棒跑到外面看門去了。

顧昀摸了半晌,疑惑道:「怎麼,這木頭上還有字?」

陳輕絮已經將人皮從頭划到了尾,她像剝生雞蛋殼一樣換了一把更小刀,仔細地將那張人皮一點一點地褪下來,直到露出整截的人形木頭,她才微微鬆了口氣,抽空回了顧昀的話:「有的,但是刻得又小又淺,非得觸感極其敏銳的人才能摸出來,普通人想看恐怕得藉助工具——大帥能替我分辨一下上面寫了什麼嗎?」

玄鐵營跟十八部落可謂是兩輩人的宿敵,玄鐵營中很多高級將領都認得常用蠻語,顧昀在那人形木頭的頸子上摸索了片刻,遲疑良久才回道:「都是很生僻的字,蒸煮……什麼……不認識,後面是個數字……唔,好像還提到了什麼日光……」

顧昀一頭霧水地看向陳輕絮:「這魂偶上為什麼刻了張神神秘秘的菜譜?呃……陳姑娘,你怎麼了?」

顧昀從未在陳輕絮臉上看見過這麼激動的神色,她那冷冰冰的眼睛裡幾乎帶了一點淚花。

她像是從來沒見過木頭一樣,雙手將那人形的木頭抱起來,取出一條絲絹細心地擦去上面的塵土,好像抱了個稀世珍寶。

「魂偶要能引來異鄉的魂靈回歸,需要溝通生死,通常做法是在木心裡藏一件那人的貼身之物,但既然用這種方法祭奠亡魂,死者通常人在千萬里之外,多半是找不到其葬身之地的,所以貼身的東西不是每次都能拿到,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這種情況下,施法者一般會用死者留下的遺言、或是能代表死者的銘言來代替。」

「當年蠻族姊妹從深宮中逃亡,途中姐姐身死異鄉,妹妹帶著她的孩子流落匪窩,貴妃臨死之前,留下了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給胡格爾,後來從胡格爾手中輾轉而過,最後落到了狼王加萊手上……」

顧昀聽到這,一顆心毫無預兆地狂跳起來。

「正是神女秘術。」陳輕絮一口點出了他心中所想,「我……我本是想著有這種可能,誰知居然真是……」

所有人對「蠻族神女」的印象,都只剩下了胡格爾那個女瘋子的形象,那位貴妃反而沒有什麼存在感。她死得太早了,從高高在上的草原「半神」淪落到九門緊閉的重重後宮中,她心裡是怨是恨還是人認命,至今都已經無從得知了。

而她對自己的孩子是什麼態度呢?

想必按著人之常情應該是憎恨的,連加萊看見長庚年幼時酷似神女姊妹的面孔時,都忍不住心生殺意,何況當事人呢?

可是十八部落的巫毒之術那麼神鬼莫測,連陳家都一籌莫展著許多年,貴妃作為傳承者,要打掉一個尚未成型的胎兒大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她又為什麼將那個孩子留下來了呢?

她知道那個孩子最後被喪心病狂的胡格爾做成烏爾骨了嗎?

舊人死得差不多絕了,再也不會有人知道,當年蠻族神女決定留下那個孩子到底是出於一個母親的不舍,還是恰好得知胡格爾懷了另一個孩子,出於亡族滅種的憎恨,策划了一個曠世邪神。

但無論如何,兜兜轉轉間,依然是神女的魂偶給長庚留下了一線生機。

這幾乎有點因果相生的玄妙之意。

陳輕絮不想討論什麼因果報應,她全心全意都在這截木頭上,不等顧昀反應過來,就風一樣地抱起木頭人跑了,連絲絹掉地上都沒顧上撿。顧昀呆愣許久,胸中一口氣後知後覺地呼出來,被無法言說的希望砸了一通胸口,站起來以後,他眼前幾乎一黑,好半天才緩過來,猶在耳鳴不止。

他難以抑制地伸手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儘可能地想要板出一張正常而嚴肅的面孔,眉頭下意識地皺在了一起,嘴角卻又不受控制地笑起來,那綳出來的嚴肅與難以抑制的喜色交織成了一個標準的「啼笑皆非」,顧昀自己都覺得自己此時的形象恐怕是有點瘋。

這時,隔壁沈將軍的親兵在帳外探頭探腦片刻,問道:「陳神醫終於走了嗎?」

「走了,」顧昀聽見自己的親兵回道,「怎麼,有事嗎?」

那位打聽神醫行蹤的小兵忙搖搖頭,跑回去彙報了。

下一刻,顧昀聽見沈將軍的帳中傳來了一聲不知憋了多久地痛叫。

沈易的後背一大片連砸傷再燙傷,凄慘無比,但他依然硬骨頭地拒絕了陳姑娘的醫治及探視,幾次三番把前來探望的陳姑娘關在了外頭,堅決不肯讓她看見自己的慘樣,還毅然決然地找了位擅長殺豬的軍醫來給處理傷口,期間派人偷偷出來打探了四五次,一直憋到陳輕絮終於走了,總算是忍到了頭,可以放開喉嚨嚎叫了。

顧昀側耳傾聽了一會,只覺得生個孩子都未見得能叫這麼慘,十分於心不忍,於是撿起那塊掉在地上的絲絹,抖了抖上面的灰塵,出門塞給自己的小親兵,吩咐道:「快給沈將軍送過去,止痛的。」

別管那絲絹擦過什麼,反正效果十分靈驗,東西一送到,沈易的嚎叫聲立刻小了好多。

顧昀黑心爛肺地消遣完自家兄弟,轉回到帥帳中,本打算將積壓在桌案上的一打戰報和各大駐軍地的一堆信件批複了,提起筆來才發現自己完全靜不下心來。

戰報上的每一個字都認識,就是不能連成一句話跳進他眼裡,他一會漫無邊際地想道:「那木頭上會不會只記載了做法,沒有解法?」

一會又想:「那也沒關係,只要有烏爾骨的來龍去脈,陳家總能想出辦法。」

然後過了一會又暗道:「不會真讓我給護國寺那幫禿驢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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