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驟雨不歇 第075章 情書

奉命斷後的沈易聽見巨響,回頭一看,嚇得肺都快噴出來了,當下本能地要追過去。

可沈將軍邊疆沉浮多年,畢竟已經不再是當年靈樞院里的意氣書生了,一驚之下胯下神駿方才擺頭動了一下,沈易已經回過神來,緊緊地將馬韁拽住,第一時間嘬唇作長哨:「玄騎不要亂,玄鷹去探敵軍異動,傳我令……」

可他話沒有說完,一個玄鷹斥候倏地落在了他面前:「報!大帥!」

「等等,大帥騰不開身,」沈易攔住他,「怎麼回事?先跟我說就行。」

那玄鷹斥候飛快道:「沈將軍,西域十六國撤回國內後,重整旗鼓,糾集各國國內保存的戰車共一十八輛,正往我方駐地行進,恐是要反撲……」

沈易沉聲道:「多少人?」

「若不算車,從天上看,甲與騎兵至少有兩三萬……」

「沈將軍!」

顧昀一個親衛連滾帶爬地跑過來,沈易驀地扭過頭去,險些抻著脖筋,頭皮一陣一陣地發麻,他簡直不敢想像,倘若顧昀真有個三長兩短,他們怎麼守住古絲路入口處的二十七關隘?

難道再退一次嗎?

那親兵急喘了口氣:「大帥令你立斬龜茲國國王於兩軍陣前,將人頭掛在旗杆上,破釜沉舟,玄鐵營不留一兵一卒守城,直接出兵迎敵!」

沈易才聽了前半句,一顆懸在嗓子里快要卡出來的心重重跌落回腹中,乃至於後半句幾乎沒聽清,破天荒地又讓那神經緊繃的親兵重複了一邊,這才揚聲喝道:「叛……咳,叛軍是強弩之末,秋後的螞蚱最後一蹦了,聽我號令,備戰!」

爆炸發生的一瞬間,顧昀被身邊一個重甲以身護住了。

那玄甲將士當場身首分離,顧昀短暫地暈過去片刻,被震出了一口血,一隻耳朵直接就聽不見了。

醒來後顧昀顧不上其他,第一反應就是敵人要藉此機會反撲——西域各國兩次叛亂,與大梁的深仇大恨一兩代人之內是解不開了,眼下被一日千里的玄鐵營所懾,終於知道怕了,這大概會是他們的最後一擊。

何榮輝肝膽俱裂地將顧昀從重甲身下拖出來,顧昀半個身體都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電光石火間,他周身潛力爆發,心下起伏了無數個念頭,一把抓住何榮輝的胳膊,將斬俘迎戰的命令傳出去,而後他彷彿燒盡了最後一點力氣,斷斷續續地道:「一干軍務現由沈……季平暫代本帥職,不可聲張……」

何榮輝差點哭了。

顧昀耳畔嗡嗡亂響,一時什麼都聽不清楚,自然也察覺不到別人的悲聲,只是喃喃道:「封鎖消息……今日之事,膽敢泄露一個……一個字,軍法處置……去傷兵所請陳姑娘來……唔……」

顧昀說到這,胸口一陣劇痛——舊傷顯然還沒來得及好利索,此時又添了新彩,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嘴裡卻還不閑著:「慢、慢著!讓傳令兵一定確准雁王車駕離開後,再去叫陳姑娘,先不要告訴她這裡出了什麼事,秘密請來,務必……」

他說不下去了,拽著何榮輝的手一時無力地垂下,何榮輝嚇了個半死,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見那鼻息雖然微弱,但好歹還在,何榮輝這才倒氣似的喘了幾口,彎腰把暈過去的顧昀抱起來。

沈易遠遠地與紅著眼的何榮輝對視了一眼,打了聲呼哨,怒吼道:「斬龜茲國王,兄弟們,隨我踏平叛賊!」

西域聯軍自知拼不過玄鐵營,倉皇撤退途中便合計出了一條毒計,安排精通易容的西域死士暗算顧昀,此時聽見爆炸聲,還以為得手,精神大震,正打算一舉拿下絲路口,誰知還未追至古絲路大關,便正面遭遇了傾巢而出的玄鐵營。

那一聲爆炸似乎徹底激怒了這群黑壓壓的鐵戰神,龜茲國統帥本以為逼退玄鐵營便可以迎回國王,不料一抬頭見國王的腦袋高懸旗杆上,跟旌旗一起盪悠悠,活像一把打了結的寒磣流蘇,龜茲統帥「啊」一聲直接跌下馬去。

為首的玄鐵將軍臉上扣著鐵面罩,黑壓壓的玄鐵輕重甲下根本分不出誰是誰,彷彿怕敵陣看不清旗上掛了個什麼,那將軍在獵獵風中一擺手,一個輕騎回手將割風刃捲成了一朵花,割斷了旗杆上一根繩子,龜茲國王人頭落地,一路滾出去,龜茲國統帥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抱住國王的人頭,與那光溜溜的一顆腦袋大眼瞪小眼片刻,終於忍不住「嗷」一嗓子,在兩軍陣前嚎起喪來。

這一嗓子彷彿是玄鐵營的號角,下一刻,重甲整體動了,主帥身披輕裘,端坐馬背上,將手中割風刃舉起,豁然下劈,方才鴉雀無聲的兩萬黑烏鴉人與馬一同舉步,將喊殺聲也壓抑在那隆隆的腳步聲里。

西域官兵大駭,除了顧昀,玄鐵營中哪個將領敢做主先斬後奏,直接殺龜茲國王?

難道顧昀竟然沒死?

看這架勢,他們非但沒能炸死顧昀,反而激怒了玄鐵營。

這一宿,沙海被血,玄鐵重甲對上西域戰車,退敵於古絲路外二十里,西域聯軍反擊不成,再次潰散,玄鐵營一路窮凶極惡地追殺至西域諸國境內,斬敵首近萬,屠盡龜茲貴族。

陳輕絮剛把帶著捷報回京的雁王車隊送走,還沒來得及從喜極而泣的激動中回過味來,兩個玄鷹就直接飛到了西北傷兵所:「陳姑娘,大帥請您去一趟。」

顧昀再次醒來的時候,是有人要強行掰開他的嘴喂葯。

周遭亂七八糟的什麼也聽不清,顧昀輕喘了一口氣,感覺心肺燒著了似的一陣劇痛,活活要把眼淚疼出來,他尚且沒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想道:「這是快死了嗎?」

這念頭甫一冒出,顧昀便狠狠地咬住牙。

「不行,」他心道,「加萊熒惑還活著,江南尚在淪陷,我死不瞑目。」

這股子狠彷彿一劑雞血,直接從他心口打進去,顧昀一激靈,倏地醒了過來。

正給他喂葯的沈易撬不開他的牙關,急出了一身冷汗,此時突然感覺顧昀牙關一松,竟能自己吞咽,頓時大喜過望,連聲叫道:「子熹!子熹你睜眼看看我。」

陳輕絮忙道:「醒了能進葯就沒事了,沈將軍,你別哆嗦,嗆著他了,給我!」

顧昀沒讓西域死士炸死,誰知讓姓沈的一碗葯湯給灌了個九死一生,不知從哪攢了一點力氣,掙扎著要推開那禍害,他這一動,整個帥帳都沸騰了,一大幫五大三粗的漢子嗷嗷哭叫,七手八腳地都想上去幫忙。

陳輕絮忍無可忍:「夠了!都給我出去!」

顧昀敏銳地嗅到了一股女子身上特有的香味,知道是陳輕絮來了,微微偏了一下頭,避開送到嘴邊的葯碗,吃力地睜開眼。

陳輕絮知道他在憂心什麼,忙一個字是一個字地在他掌心寫道:「雁王已經回京了,他不知道。」

顧昀蒼白的嘴角微微彎了一下,似乎是笑了,勉強將葯喝下去,精神又渙散開了。

顧昀震傷了肺腑,加上舊傷複發,反反覆復地燒了一宿,「死不瞑目」四個字磐石一般地撐著他,第二天便讓人嘆為觀止地爬了起來,湯藥如水似的灌下去,緊著便把手下將軍全都叫來,聽了一遍戰報。

等這邊散會,陳輕絮將一碗葯端到他面前,顧昀接過來一飲而盡,不知這回是撞傷了腦袋還是巨響傷了耳朵,他本來就靠藥物維繫的耳畔一直嗡嗡的。

放下空碗,顧昀第一句話便問道:「雁王幾時走的?」

陳輕絮惜字如金道:「初三一早。」

顧昀鬆了口氣——西域一線盡在他掌控中,只要長庚已經走了,那此事就絕不會有一個字傳到京城中。

至此,公與私兩件事他都放下心來,自動將此事算作了虛驚一場,沖陳輕絮一笑道:「最近我有些忘形,一時不查,現眼了,見笑。」

陳輕絮沒有笑,反而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做出要長談的架勢:「侯爺,我有幾句話同你交代。」

顧昀一愣。

有些大夫是氣急敗壞型的,病人但凡有任何一點不配合,都要嘰嘹暴跳一番,還有些大夫是放羊型的——你找我來我管治,不願意治拉倒,不勉強,愛作不作,愛死不死。

陳輕絮無疑屬於後者,無論顧昀夾鋼板上前線,還是一再一意孤行地加重用藥劑量,她都沒說過什麼,極少這樣正色。

顧昀:「陳姑娘請。」

陳輕絮:「人身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並非單打獨鬥,耳目也都連著臟器,侯爺幼年毒傷的後患一直延續至今,而此番戰役又接連傷筋動骨,使肺腑震蕩,五臟不安——西域之亂既然已經壓下去了,以我之見,大帥最好借著押送戰俘之機,回京休整一二,否則……」

顧昀:「總有一天,什麼靈丹妙藥也治不了我了對嗎?」

陳輕絮臉上沒什麼異色,點頭道:「侯爺自己的身體,想必心裡是有數的。」

顧昀「唔」了一聲,好一會沒吭聲。

人在二三十歲的時候,是很難感覺到歲月流逝帶來的「老」與「病」的,偶爾身上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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