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驟雨不歇 第057章 國難

「陛下這下能放心了。」雅先生伸手扶住那位白髮男子,原來這位曾經多次來往大梁、自稱使者的人,居然就是教皇本人。

雅先生:「雖然中間出了無數的偏差,但最後的結果好歹沒有浪費您耗在這裡的時間和精力。」

教皇注視著滄海洋面上猙獰的海怪群,臉上是無悲無喜的寧靜,好像非但不怎麼歡欣,還掛著幾分說不出的悲憫憂鬱。

「說結果還太早。」教皇說,「命運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一個人的命運尚且無從預測,何況一個國家?那大概是只有神才知道事了。」

雅先生:「比如加萊熒惑那個蠢貨居然沒忍住,提前將那件事透露給了顧昀嗎?」

加萊熒惑太恨顧昀這個最後的顧家人了,他的整個生命里除了這一點憎恨之外再沒剩下什麼,早就拋下了狼王的尊嚴,成了一條瘋狗,毫無大局觀,在他看來,只要能打擊顧昀,破壞誰的部署都全不在乎。偏偏他們沒有辦法不和這條瘋狗合作,十八部與中原之間世代糾纏的仇怨太深邃了,神女當年留在京城裡隱而不發的勢力也太重要了。

「我真佩服那個顧昀,」雅先生嘆了口氣,「如果我是他,還不一定會做出什麼事來,他卻居然悄無聲息地把那些事處理了,否則我們今天翻出來的事實,絕對比現在更瘋狂,各地駐軍說不定已經……他們管那個叫什麼?『清君側』嗎?」

教皇:「效果不太理想,不過沒辦法,時機稍縱即逝,我們已經別無選擇了,雅克,我們所有人都是困獸,都在找一條活路,不是吞噬別人就是被人吞噬,無數雙眼睛都正盯著這隻巨大豐美的食草動物,我們必須先行一步,否則三五年後,我們不一定還有一戰之力。」

雅先生望向茫茫的海面,遠近都是水,海天一色,他不解道:「陛下,如果這只是一隻食草動物,我們為什麼要這樣處心積慮地拔去它的爪牙?」

「食肉還是食草,不是以體型和爪牙區別的,」教皇喃喃地說道,「你要看它是否貪婪,是否有一顆渴望吞噬與撕咬的心……你聞到這股味道了嗎?」

雅先生愣了愣,純度夠高的紫流金燃燒起來幾乎沒什麼味道,大概也就只有顧昀和狗能聞出來,他試探著問道:「陛下說的是……海水的腥味嗎?」

「是臭味,孩子,」教皇低聲道,「如果有魔鬼的存在,那麼它無疑就是這種小小的礦物,藍紫色的火焰,從破土而出的那一天開始,就點燃了這個該死的時代,它把神的孩子都變成了鐵怪物的心。」

燒紫流金的機器難道不是人造的嗎?

雅先生聳聳肩,沒有反駁,但多少有些不以為然。

教皇不再解釋,他只是低下頭,念念有詞地開始親吻自己手上繪製了權杖的戒指,做了一個簡單的祈禱。

「請原諒,」他輕聲說,「請原諒我。」

這時,最前端的海蛟先鋒上突然冒出一簇湛藍的信號火,直衝雲霄。

雅先生的眼睛裡也彷彿融入了火光,他勉強按捺,一時卻還是難以壓抑激動的心情:「陛下,要開始了!」

那是隆安七年,四月初八。

安定侯顧昀從溫泉別院搬到了帝都天牢的第三天。

天牢里挺涼快的,陰森森的,好在帝都開春後寒意漸去,已經很暖和了,牢房裡的草垛比行軍床還要軟和一點,住幾天也不難受,顧昀就權當納涼了。

他周圍一片寂靜,連個能一起聊天吹牛的獄友都沒有,獄卒都是鐵傀儡,不會說話——這裡是天牢中最裡面的一間,非皇親國戚王侯將相者不得入,連北大營統領譚鴻飛都不夠格。

上一個有資格關在這裡的還是皇上的親兄弟魏王,顧昀享受單間待遇,也就只好一個人待著。

不過即便有人跟他聊天,他也聽不見——臨行前匆忙喝下的葯早就過了葯勁,他眼角與耳垂上的小痣顏色褪得幾乎要看不見了,琉璃鏡也沒帶在身上,睜眼大概能勉強數清自己的手指,鐵傀儡出來進去的腳步聲都聽得模模糊糊的。

身上的鐵器當然都被搜走了,不過顧昀也不是沒轍。

他有一手不傳之秘——那是他很小的時候和沈易玩過的遊戲,互相比賽誰能以最快的速度從侯府的傀儡身上卸小零件,倆熊孩子沒事就湊一塊研究怎麼拆卸侯府看門的鐵傀儡,沈易有一次躲閃不及,幹壞事的時候被鐵傀儡誤判為敵人,直接給掄上了房,差點沒了小命,當然,顧昀也沒能逃過老侯爺一頓臭揍。

血的教訓沒讓顧昀長記性,反而越挫越勇了,他們倆反覆研究了很久,認為肯定有那麼靈犀一指的方法,能像偷兒摸錢包一樣,錯身而過一擼就擼掉一塊零件的方法。

後來發現能卸下來的地方是有的,不過只限於鐵怪物的面罩與胳膊上的標識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因此顧昀這一手絕活始終沒來得及面世。

不過眼下終於有機會施展了。

頭天鐵傀儡獄卒送飯的時候,顧昀眼疾手快地在它放食盒的時候伸手一摳一抓,輕而易舉地便將那鐵傀儡胳膊肘上有點生鏽的編號名牌給摸走了——

他將那鐵片在石頭上磨薄,先是撬開了手腳上的鐐銬,伸了一個漫長的懶腰,然後又劃破了一段床單編了根繩子,逮了一隻小耗子養在旁邊,每頓飯省兩口給它吃,沒事跟耗子玩。

那件事是有心人刻意翻出來的,顧昀心裡有數,五年前他暗中調查的時候,曾經動手抹去了一些致命的證據,但沒有動吳鶴,一來那只是一條苟延殘喘的老狗,二來……恐怕他也不是沒有私心的,實在不甘心將那一點刻骨銘心的真相就這麼消弭的一點不剩。

顧昀承認這是他處事不當,倘若當年有他現在一半的冷靜與圓滑就會明白,要麼他應該將那些東西收集起來,等時機成熟了一舉推出來,乾脆反了。要麼他就該狠下心來,將所有過往毀個乾乾淨淨,把過去埋葬在過去,永遠不讓它們重見天日。

千錯萬錯,他不該在應當果斷的時候遲疑。

就像元和先帝一樣,倘若他老人家不是那樣的猶豫遲疑,世上應該已經沒有顧昀了,想必也有另一種太平。

顧昀不知道此事後續會如何,也不知道初出茅廬的長庚能不能真的穩住四方軍心,但是他身在天牢里,愁也沒用,只好先放寬心,養精蓄銳。

後來耗子發現此人手欠得討厭,嫌他煩,又躲不開,於是乾脆裝死,不肯搭理他了。

貓嫌狗不待見的小侯爺只好無所事事地靠牆打坐去了,感覺這耗子的態度和長庚小時候差不多。

顧昀漫無邊際地想起長庚,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將指尖的鐵片轉成了風車,對耗子感慨道:「他還不如每天嫌我給他搗亂呢。」

耗子給了他一個圓滾滾的屁股。

顧昀深吸一口氣,將這一點雜念也強硬地摒除乾淨,絲毫不講究地伸手拽過草垛上發霉的破毯,往身上一搭,閉目養神去了。

養好了精神,才好面對前途艱險。

沒人能吵得到天牢里的半聾,顧昀很快就睡著了,他在陰冷的霉味中做了一個夢。

顧昀夢見自己仰面躺在了一口巨大的鍘刀下,重逾千斤的刀刃壓在他的胸口上,一點一點地挫著皮肉壓進骨頭裡,將他活生生地一刀兩斷,他與自己的身體四肢都斷了聯繫,只有胸口一線的傷口,疼得他抓心撓肝,耳畔是亂七八糟的哭聲、炮聲、邊城如哭的嚎叫聲與氣如遊絲的胡笳斷續跑調聲……

他被那鍘刀劈開,傷口處卻沒有血,反而掉出了一支信號箭,尖聲嘶吼著衝上天際,炸得山河聳動。

顧昀驀地悶哼一聲驚醒,胸口的舊傷莫名其妙地疼了起來,夢裡信號箭那穿透力極強的尖鳴聲在他耳邊逡巡不去,匯成了一股別具一格的耳鳴。

他和他的玄鐵營之間彷彿有一種奇異的感應,這天夜裡,西域古絲路駐軍地,第一支不祥的信號箭在夜空中炸了個奼紫嫣紅。

緊急戰報在一天之後才送抵了京城,送信的玄鷹只剩了一條腿,撐著口氣,抵達人心惶惶的北大營後,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落地就死了。

兩個時辰之後,西域玄鐵營遇襲之事震驚朝野。

京城事變消息傳出,何榮輝帶人圍困西北都護所,他前腳剛走,龜茲國便用百六十條沙虎打頭,強行轟開了西域入口的玄騎巡防營地。

戰車沙虎是輕裘鐵騎兵最大的剋星,一時間煙塵囂囂,火光如幕,戰馬長嘶而亡,鐵騎成片倒下。

但玄鐵營畢竟是玄鐵營,一時混亂後,馬上反應過來,玄甲毫不猶豫地壓上,何榮輝接到消息後馬上率玄鷹回程,當機立斷從空中直接截斷沙虎後援——巨型戰車極端耗油,一旦補給中斷,立刻就是一堆廢銅爛鐵。

可是這叩門沙虎並不是虛張聲勢,身後竟真如所有人擔心的那樣,是旌旗向天的數萬大軍。

萬國駐地的洋人、曾經犯上作亂的西域諸國,甚至一直趁火打劫的天竺人……甚至比他們想像得還要多。縱然是烏合之眾,也是「眾」,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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