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月嘴裡說出「要救二皇子」的一刻,蘇青鸞就動了殺心。她忽然驚覺,眼前這丫頭人大心也大了,再不是那個剛買回來跟著她的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姑娘了。
當初花月勾搭上王府的吉祥,是她默許的,她也想著學那些個大人物談笑間如對弈手談,埋下這麼一顆棋子,可是很快,她發現吉祥對景北淵有一種出自骨子裡的畏懼,哪怕是對著心愛的女人,也不敢稍微鬆口。
而她這被二皇子放得離太子殿下最近的人,也完全起不到用處,最初的濃情蜜意過去了,她才知道什麼叫做「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是儂情」。那人胸中是家國天下,生命如眾星捧月,她不過一個小小歌女,望月河上唱支曲子,供全城人取樂的伶人玩物。
女人再傻,也分得出何為真心,何為虛情,由那點愛戀而生幽怨,由幽怨生憤懣,而後大夢一場今方醒,也就心冷似鐵了。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如今,她只是想要這般榮華富貴的活下去而已。
花月或許有自己的小算計,可並不懂那些大人物的事,就算真如她說的,二皇子是被人栽贓嫁禍,可他獲罪的真正原因肯定也不止這些,一定是犯了不得了的忌諱,才會被終生圈禁,有時候事情的真相併不那麼重要。
蘇青鸞知道,赫連琪這一回,是真的沒法翻身了,此時若自己還不知道放聰明些,由著花月去做蠢事,恐怕也要性命不保。
螻蟻尚且偷生哪!
女人一旦下定了最狠毒的決心,便是一不做二不休了,她一方面支走花月,一方面偷偷自己也喬裝一番,抄近路去了王府。吉祥和花月不同,那是王府的奴才,便是打狗也要看主人的,只怕王爺現在還不知道府上出了這麼個吃裡爬外的東西,她要賣個人情給景七。
蘇青鸞打心眼裡怕著赫連翊,沒了情,便只剩下了怕,怕那男人眼中的冷光,因為伴君如伴虎。但她有種奇異的直覺,萬一有一天,她真的要死在太子殿下手上,到時候能保住她的,只有王爺一個人。
景七是確實沒想到的,一來吉祥實在太熟悉他的起居習慣,做得著實小心,二來他吉祥跟在他身邊十幾年了,縱然比不上平安那種幾輩子積累下來的情誼,也算他看著長大的,著意栽培的孩子。
他防著皇上太子,防著文武大臣,可若是到眼皮底下的家裡人,都需要他提心弔膽地防著,那日子豈不是太無趣些了?
越是那些看著涼薄的人,其實感情越深;越是那些腌贊事看得多的人,越想留著些好事在心裡念著,有時候總希望去相信些人,依戀些人。
景七想,念舊念得這般厲害,自己真是老了。
聽蘇青鸞的意思,太子的事,他的事,子舒的事,吉祥自然是不清楚的,只是在王府近水樓台,他又機靈,多少猜出了些蛛絲馬跡。景七做事有自己的打算,便是平安,也向來不輕易提起,不是他不肯相信別人,只是覺得,這樣噁心人的事,若是有可能,自己知道便罷了,犯不上弄得別人心裡也擔驚受怕。
卻也未曾刻意避諱過他們。
沒聽蘇青鸞說完,他便胡亂點了頭,嘆息似的說道:「姑娘酌情處理,本王只當不知道這件事。」
便叫人找了吉祥在書房伺候著,手上捧著書,機械地翻著,其實一頁都沒看下去,眼角掃見那少年極力壓抑自己的表情,裝作若無其事,又忐忑不安的樣子,心裡的疼,簡直不堪說。
也沒人能說。
平安管家理財是把好手,碰見這些個鬥心眼的事,簡直兩眼一抹黑,恐怕到現在還懵懵懂懂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到現在都覺得自己英明神武凡事料到了,一直只是冷眼看著吉祥……
可他又不是神。
景七心裡茫然地想,自己又不是神,便是平日里總是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慣了,也不是真的能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什麼都提前想好了應對,他只是……傷心,還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他傷心。
臨走提點吉祥的那句話,算是景七最後的仁至義盡了——若你能幡然悔悟,若你還有哪怕一點心在我這,知道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當說,叫那蘇青鸞也知道他是忠僕一個,不過為了討自己一個人情,便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他下手的。
若是……
那便生死由天吧。
微微起了點風,烏溪解下外袍,展開了蓋在兩個人身上,景七沒睜眼,卻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烏溪一愣,只聽他囈語似的念叨道:「我捨不得,那麼個人,便是……可忽然沒了,我捨不得……」
烏溪不知道他說得是誰,卻覺得這喜怒不形於色的人難得說兩句真話,十分不易,有些受寵若驚起來,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地等著他往下說。
景七嘆了口氣,眼皮微微抬起,天光微斜,他目光散亂,一雙眼睛顯得有些茫然:「可我沒辦法。」他慘淡地輕笑了一下,撒開烏溪的手,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點自己的胸口,「你說這心肝肺是什麼做的?說聲狼心狗肺我都怕玷污了那……」
烏溪忽然伸手捂住他的嘴,沉默地把他緊緊地摟進懷裡——在我心裡,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別說這種叫人難過的話。
你不當真,我當真。
花月和吉祥離開了王府,花月掏出一塊絲絹,小心地給他擦拭了額頭上的傷口,吉祥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望著她:「月兒,我絕不辜負你。」
花月心裡一顫,抬起眼看著他。
吉祥輕輕笑了一下:「你放心。」
那一刻,那一直被她心裡當冤大頭騙的少年,狼狽的臉上露出的異常認真的神色,竟叫她砰然心動。那些張口便來的甜言蜜語忽然卡在了她喉嚨里,悶得她心裡難受極了。花月一頭撲進了他懷裡,閉上眼。
她想,吉祥哥,我再利用你最後一回,過了今天,我就死心塌地地跟著你,死心塌地地好好跟著你過一輩子,我以前對你的不好和算計,拿一輩子賠給你。
人生在世,要知恩圖報,盡忠的不但是無雙的國士——她先前欠二殿下的,這一遭還了他,以後就只欠吉祥哥一個人的了。
思及此處,她忽然覺得下了決心,身上便鬆快了不少,於是輕輕地離開吉祥的懷抱,燦然一笑,脆聲道:「那咱們走吧。」
梁九霄本來一個人在酒樓喝酒,他心裡有很多想不開的事,可這些日子大師兄一直分神照看著他,太子那邊,他這邊兩頭顧著,人都憔悴了,他便不忍心了,每日只說是散心,一個人遛出來,高樓上喝上幾罈子酒。
爛醉了,解一會煩憂,然後趴在桌上睡上一覺,叫店家給上一桶熱水,洗乾淨身上的酒氣再回去,也有了力氣強顏歡笑,好叫周子舒少操點心。
酒樓里唱曲的小姑娘一曲終了,拿著個小盤子找人討賞錢,到了他面前,梁九霄雖然沒怎麼聽進去她的歌,卻也不好叫小姑娘失望而去,便伸手摸了些賞錢放在她的托盤上。
小姑娘細聲細氣地說道:「謝謝大爺。」
謝了賞,卻還不走。梁九霄便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只見那姑娘往周圍看了看,忽然將手從袖子里掏出來,手心放著一張小紙條,低低地對梁九霄說道:「有人托我把這個給你,說若是你想知道兇手是誰,就去這地方。」
梁九霄酒登時醒了大半,還沒來得及問清楚,那小姑娘便一疊聲地說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替人辦事,大爺不要為難我。」
果然是個市井裡混出來出來的油滑人。
梁九霄將手中紙條打開,見上面小字寫了個地址,他皺皺眉,將酒錢放在桌子上,轉身走了。
他在京城也算熟悉,卻也覺得這地方偏僻,好不容易找到了,見院牆高築,便先向路人打聽,問道:「這裡住著什麼人?」
一連打聽了好幾個,都說不清楚,看來是個深居簡出的。梁九霄起了疑心,悄悄地繞到後牆,施展輕功翻了進去,一路小心翼翼地避開來往的使喚丫頭,發現這裡都是女人,多少有些尷尬起來,正不知何去何從之際,忽然見到門口快步進來兩個人,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還有一個是……是王府的吉祥?
梁九霄皺皺眉,隱約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大對頭,便偷偷地跟著他們兩人,眼見他們進了一間看起來像主屋的地方,便遛到牆根底下,側耳聽著。
他的功夫是打小周子舒一手教出來的,輕功耳力都極好,這麼聽著,便能分辨出屋裡好像藏了好多人,都有功夫,知道怎麼壓著呼吸,像是侍衛一類的人。
只聽一個好聽的女人的聲音響起來,劈頭便道:「花月,小賤人,你給我跪下!」
隨後一陣茶杯落地的聲音,另一個女聲道:「小姐,我……」
「跪下!」女人的聲調高了起來,而後她深吸了兩口氣,又放緩了聲音道,「吉祥公子,實在對不住,巴巴地把你找來——你猜這吃裡爬外的小賤人和我說過什麼?」
隨後吉祥道:「蘇姑娘這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