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溪先是戒備地打量了那中年人一番,這才問景七道:「你沒喝醉?」
「有點上頭,沒到神智不清的程度。」景七極放鬆地坐在一把破破爛爛的椅子上,指著旁邊站著的中年人道,「這位是盧先生,是子舒的人。」
「盧先生」忙對烏溪行禮道:「見過巫童,王爺言重,小人盧愈,只是個給我們莊主跑腿的。」
烏溪有些疑問地看了看景七:「出了什麼事?」
景七道:「盧先生,你說來聽聽。」
盧愈道了聲「是」,說道:「前一段時間,小人奉莊主之命暗訪『黑巫』,方才查到一些線索……」
「在哪?」烏溪表情一肅,眼神凌厲起來,盧愈那一瞬間竟忍不住避開他的目光。
「赫連二殿下好求仙問道之事,別院的莊子就建在『懷虛』道觀旁邊,那群黑巫被他養在道觀里,深居簡出,吃喝都是觀主親自經手,並不叫別人知道,赫連琪戒心極重,我們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方才混進一個每日送菜的人。除了探訪到黑巫的蹤跡,還發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暗中在和他們聯絡。」
烏溪看了一眼景七漠然的表情,心裡隱隱有了些許猜測,問道:「是誰?」
「月娘蘇青鸞。」說話的是景七,他聲音壓得極低,臉上一時陰晴莫辨。
阿伈萊目瞪口呆地看著烏溪,烏溪沉默了半晌,腦子裡剎那間閃過好多東西,開口尤為慎重緩慢地問道:「你確定么?除了她去過那個道觀,還有別的證據么?」
盧愈點頭道:「後來我們去追查了蘇青鸞的身世,得知她原名叫做『蘇翠兒』,乃是江浙人士,住的村子就叫做蘇家村,家裡已沒有別的親戚,可是據說她父母在她年幼時接濟過一個姓李的道人。」
盧愈看了臉色陰沉的烏溪一眼,補充道:「聽著老人描述,好像就是赫連琪府上的那位。」
景七接道:「烏溪,你比我更了解黑巫,那些人被赫連琪雪藏了大半年了,什麼都做不得,過著軟禁一樣的日子,他們豈會甘心?」
盧愈道:「是,若不是因為那黑巫首領和觀主起了衝突,我們的人只怕現在還無法確定,他們就藏在道觀里。」
烏溪緩緩地點點頭,問道:「今天晚上有這麼特殊的活動,很多人都出來看熱鬧,是金吾不禁的吧?」
景七點點頭,烏溪心裡就清楚為什麼景七要趁亂混出來了,轉頭對阿伈萊道:「你先回去,把武士們集合起來,到這裡來等著我。」
阿伈萊瞪大了眼睛:「巫童,那誰在這裡保護你?」
烏溪不悅地斜了他一眼,阿伈萊趕緊說道:「是,巫童是強大,可是……可是……」
他「可是」了半天,終於想起了一個理由:「可是你們如果一會上去,我卻不在的話,不是要惹人懷疑么?」
盧愈笑道:「這不怕。」
言罷,走到一邊,拉出一個小暗格,背對著眾人,在臉上鼓搗了一會,又轉過身來,阿伈萊差點跳起來,指著盧愈道:「你、你你你怎麼……」
景七笑道:「盧先生的易容術真不愧得子舒真傳,神乎其神。」
盧愈頂著一張跟阿伈萊如出一轍的臉說道:「不過雕蟲小技,弄得不算細緻,不過天黑燈暗,這樣也就能瞞過去了,還得請這位阿伈萊兄弟和我換換衣服。」
阿伈萊只得不甘不願地和盧愈換了衣服,盧愈又叫過一個小童,對阿伈萊說道:「不要打草驚蛇,叫他領著你走另外一條路。」
兩人領命走了。
景七站起來,剛想走,又想起什麼似的,對平安道:「去把那姑娘領來,省的一會人家說我們白下來擠一通,烏溪跟我回去。」
才進了角門回到妖魔鬼怪的大堂,景七方才眼睛裡的清明便立刻沒了,手軟腳軟地往烏溪身上一靠,一副爛醉如泥的樣子。烏溪對這人說變臉就變臉的能耐已經很習慣了,卻還是不大適應和人靠這麼近,只得手忙腳亂地架住他。
景七在他耳邊道:「在下面轉一圈,等身上的涼氣散了再上去。」
那話音幾乎是貼著他耳朵出來的,烏溪耳根子「騰」一下便熱了,他忽然意識到大堂飄著的那股子甜膩膩的味道,裡面很可能是放了輕微的催情的東西。
這麼一想,卻覺得更局促了。
懷裡的身體很特別,不像他以前接觸過的任何一個人。和阿伈萊他們試手打鬥的時候也有身體接觸,可是那些人身上都硬邦邦死沉死沉的,離得近了,還能聞到一股子汗味,一拳揍上去跟打在牆上似的。也不像剛剛故意從他身邊蹭過去的那些女人,有那麼濃重嗆鼻的香粉味道,滑膩的身體讓他想起南疆的大蟒蛇。
現在靠在他身上的這個人極清瘦,烏溪扶著他的時候,一胳膊繞過他肋下,能感受硬邦邦的肋骨,弄得他都不敢太過用力,腳步踉蹌間,抵在他身上的肩膀戳得他有些疼,腰很細,卻又不是女人那種不盈一握的纖細,隱藏著一股子柔韌的力道。
烏溪這才發現,景七絕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嬌生慣養、弱不禁風,習武的人都知道,四肢有力其實還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腰胯部要能帶動起全身的力度和靈活度。
由此可見,就算是花拳繡腿,在景七身上,也絕對是下過功夫練過的花拳繡腿,整天窩在書齋里的人,不大會有這麼緊緻有力的腰肌。
那人一雙眼睛微微眯著,眼神渙散,水汽氤氳,雖然明知他是裝的,可烏溪還是忍不住別看目光。
他想他身上的涼氣已經被蒸出去了。
總算熬到平安身後帶著一個低著頭羞羞怯怯的姑娘過來,烏溪趕緊把景七燙手山芋一樣地推給他,帶著假扮阿伈萊的盧愈疾步上樓去了。
一直到了雅間里,烏溪的臉上仍有一點沒來得及散去的熱氣,不過有人心照不宣地誤會了。賀允行臉色很曖昧很曖昧地看著烏溪道:「巫童下去逛了一圈,看見可心的姑娘了沒有?」
烏溪心裡正頗為不爽,聞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賀允行眨巴眨巴眼睛,知道招人不待見了,可憐巴巴地噤了聲。
他們去了這一刻是幹什麼,周子舒心裡有數,也就沒吱聲,反倒是蘇青鸞有些擔心地問道:「那王爺呢?」
烏溪抬頭看著她,蘇青鸞忍不住小小地打了個寒噤,只覺得這沒怎麼給過她正眼的少年身上,有種特別冷厲嚇人的東西,讓她情不自禁地戰慄,就像是草原上的兔子遇見狼的時候那種感覺。
少頃,才聽烏溪慢慢地說道:「他在後邊。」移開了目光。
蘇青鸞這才鬆了一口氣。
又過了一會,平安才吃力地把死狗一樣的景七扶上來,景七都這樣了,手裡卻還不忘了抓著那小姑娘的腕子,嘴裡顛三倒四地不知道嘀咕什麼,只說得那小姑娘頭埋得更低了。烏溪微妙地就覺得有些刺眼。
心裡想著,早就該發現,這南寧王爺和「正經」這麼美好的詞,一點關係都扯不上。以後一定是個朝三暮四又花心的,要是自己有姐妹,寧可打斷她們的腿,也不叫她們認識這種禍害男人。
眾人又笑鬧到很晚,期間還有賀允行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把一邊陪侍的一個叫水墨的小姑娘不停地往烏溪那裡推,那姑娘名字雅靜,人卻潑辣膽大得很,見烏溪不買賬,竟然膩過去嘴對著嘴得要喂他,烏溪忍無可忍,一把推開她站起來,差點就翻臉離開。
旁邊兩個半醉一個裝醉的男人立刻沒心沒肺地大笑起來,烏溪藏在袖子里的手摸出一把毒針,算計著一會回去怎麼把這玩意兒都戳在把他帶來這種地方的景七身上。
直到後半夜,大堂里依舊熱鬧,看樣子是要鬧個通宵,景七卻已經快坐都坐不住了,爛泥一樣地往地上溜,周子舒這才一邊扶著他一邊說道:「王爺不能再喝了,明兒一早還得趕著去上朝呢。」
「上……上個屁,皇上都不去,我……我也不去……」景七含含糊糊地趁著撒酒瘋大逆不道一把,這回連烏溪都弄不清他是真醉還是假醉了,雖說那時候清醒,可萬一酒勁上頭了呢?再者他剛剛坐下又灌了不少。
要是沒醉,南寧王爺什麼時候說出過這麼沒分寸的#話來?
也顧不上剛才想拿毒針蜇他的事了,叫過平安和假阿伈萊,一起把人架起來,說道:「那我這送他回去,二位自便。」
賀允行大著舌頭:「不行,還沒分勝負呢!」被忽略不計了。
蘇青鸞忙對一邊的小丫頭說道:「這大秋天的,晚上露水下來了非著涼不可,去給叫輛馬車來。」
烏溪嘴唇抿了一下,有些拿不準景七是怎麼安排的,要不要坐這女人的車子。他這晚之前一直覺得蘇青鸞很美很可憐,雖然直覺上不是特別喜歡她,不大願意和她接觸,可是偶爾會想,太子既然有了她,又因為她身份太低的緣故另娶他人,她心裡一定是很難過的,總是有些同情她的。
這會知道真相,只覺得這女人什麼都是裝的,虛偽得讓人齒冷,便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