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花不知命分外嬌 第二十七章 蘭堂夜品

烏溪想了想,說道:「你的意思是說,這種同盟只是虛情假意,不是真心,不長久的么?」

暗贊一聲孺子可教,景七不知從哪拿了把扇子,「啪」地用力一敲烏溪肩膀。烏溪知道他手勁不算大,也敲不疼,就沒躲開生受了,然後才很有耐心地問道:「說錯了么?」

「說到點子上了。」景七搖頭晃腦地感慨道,「這樣的同盟必定是不穩妥的,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更不用說這種『露水姻緣』了……」

烏溪皺起眉,景七輕咳一聲,知道這孩子這是不贊同的表情,於是輕輕揭過去道:「只是比喻,比喻。」

果然烏溪較真道:「夫妻是要過一輩子的,為什麼是『同林鳥』,還說『各自飛』這樣不好聽的話?」

景七懶得跟他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問題,擺擺手道:「我就是那麼一說,不是那個意思,你當耳邊風得了。」

烏溪皺皺眉,不知道為什麼,因為他這隨隨便便的態度有點不快。可心裡還惦記著景七剛剛的話題,於是先壓了下來,決定以後再和他溝通這個問題。

這麼長時間了,烏溪也算看出來了,這個朋友看起來跟誰都嘻嘻哈哈、隨波逐流的樣子,其實別人跟他說點什麼都不放在心上,表面上認錯認得挺快,根本不當回事兒,過一陣子就忘了。

景七為老不尊地蹭蹭鼻子,趕緊把這更不著邊際的話題拉回來,說道:「剛才你也說了,討好是不行的,投緣也是不行的,所謂同盟,就是約好了要共同進退的,但是約定不是繩子,要是有誰背信棄義,可也管不住。」

烏溪皺皺眉,心說大慶人真要不得,約好了的事情還背信棄義,也不怕食言而肥。

只聽景七接著道:「你這同盟不能是只能同享樂,不能同甘苦的。你不能辛辛苦苦拉來一個同盟,到關鍵需要人的時候,叫他背後捅刀子,讓你自己孤軍奮戰。你說該怎麼做?」

烏溪沉默了一會,搖搖頭:「我不會和這樣的人結盟的,我的朋友都是信得過的。你跟赫連釗的後續,打算怎麼做?」

景七笑道:「教你兩個秘訣,一個叫做威逼,一個叫做利誘。所謂威逼,就是拿住他的短處,將他和自己綁在一條船上,要做到你亡他亡,他亡你涼快,才是威逼的最高境界。利誘,這就更簡單了,世人所求,不過財、色、權、欲幾條,這天底下沒有人不敢幹、干不出來的事,只要你給的籌碼足夠高。」

這話說得太過赤裸裸,烏溪聽著只覺得胃裡都反上了一股子酸水,怎麼都不得勁,想了半晌,又想不出怎麼反駁這話,因為景七說得確實是有道理的。

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問道:「這是為了什麼呢?也是為了財色權欲么?」

「若為了財色權欲,我就不和你說這些了,怎麼著還不是過啊,整個天下都是皇上的,他不也就吃一個人的飯,睡一個人的地方?也沒見他半夜裡滿京城軲轆著睡。」景七的笑容有些飄,習慣性地眯起眼睛,嘆了口氣,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只是為了能活著啊。」

烏溪默然不語。

正好這時候,平安進來了,呈上一份禮單,對景七道:「主子瞧瞧,給太子殿下大婚的賀禮,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沒?」

從下了旨意到禮部內務府開始籌備,再到等良辰吉時,春來都過到秋至了,才算折騰得七七八八,眼看著好日子就快到了。景七接過來瞄了一眼,算是中規中矩,點點頭道:「太子殿下的事,別越過了他兩位兄長就成,厚一點可以。」

平安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景七想起了什麼,又對烏溪說道:「太子下月大婚,你的賀禮準備好了么?」

烏溪點點頭:「我聽說了,叫奴阿哈幫我準備呢,叫他有不懂的地方就去問平安。」

景七點點頭:「輕重合適,瞧著中規中矩就行,太子也不爭你這點東西,你身份特殊,不要出頭。」

烏溪的心思卻顯然飄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問道:「今年年初的時候,皇上不就說要給太子娶媳婦么?」

景七解釋道:「太子時儲君,將來是要繼承大位的,又是娶的太子妃,規矩很多,禮部要準備很長時間,還要看好了黃曆,找個吉利的日子,才拖到現在。」

「我明白,我們那邊如果是貴族結親,也很麻煩的,可是……」烏溪皺皺眉,「蘇姑娘怎麼辦?」

景七眨眨眼睛,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啊?她怎麼了?」

烏溪立刻明白自己跟這個人純屬雞同鴨講,於是明確地指責道:「太子以前和蘇姑娘那麼好,現在卻要娶其他的姑娘。要娶其他人也就算了,他這半年為什麼還是經常去看蘇姑娘?」

說完少年皺皺眉:「太子這樣不對。」

景七無力道:「那你自己跟他說去。」

烏溪譴責地看著他:「你也這樣么?」

景七一愣,心道這又跟我有半銅錢的關係了,冤枉不死人么這不是。於是乾笑一聲道:「我什麼時候這樣過,你怎麼亂冤枉人……」

「主子,」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吉祥又進來了,遞上一份請柬,「小侯爺送來的,今日正是七夕,趕上『蘭堂』了,請王爺晚上一定賞光。」

那請柬很特別,封面是粉紅的緞子,上面細緻地綉了花邊,一打開一陣香味撲鼻,景七一眼就知道是什麼的東西了,當時就覺得吉祥這倒霉孩子是掐著點兒進來等著打他的臉的。

烏溪嗅覺太敏銳,被那香味嗆得鼻子有些癢,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好奇地多看了一眼,但是畢竟是個有分寸有禮有節的,人家的東西,也沒有多問。

卻聽吉祥接著說道:「小侯爺還說,要是巫童肯賞臉,也請一起去,三年才一回的,上回巫童年紀小,定是沒去過,今年若是趕不上,就得再等三年了。侯爺說專門給留了雅間。」

賀允行這唯恐天下不亂的。

烏溪這才問道:「請我們去哪裡?」

吉祥笑眯眯地解釋道:「我們大慶秋闈乃是三年一次,是選拔人才的,每年都有文武狀元,進為天子門生,陸大人您也認識是不是,他便是秋闈的文曲星狀元郎。那巫童可知道紅粉狀元是什麼人么?」

烏溪就隱約明白那請帖為什麼那麼不尋常了,看了景七一眼,只見這「正人君子」正尷尬地避開他的目光,低頭喝茶。

烏溪笑了笑,道:「上回太子殿下說是月娘。」

「正是。」吉祥眉飛色舞地說道,「那月娘都是貴人們捧起來的,咱們京城裡,每年年底有望月河上月娘獻唱的風俗,可是那漂亮的姑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為了怕埋沒了『人才』,於是便有這三年一次的盛事,以往叫『群芳宴』來著,後來皇上覺得『群芳宴』三個字俗了,便金口玉言地改成了『蘭堂夜品』,這說的是……」

吉祥頓住了,他畢竟不是個風雅人,想了半晌,也沒想出裡面這典故說的是什麼。

景七笑道:「不是那句『有艷淑女在蘭堂,室邇人遐毒我腸』么?皇上年輕的時候隨口調侃玩笑罷了。」

吉祥笑道:「對對,就是這句,樓子里的媽媽們,有的外地來的還沒紅起來的班主們,都帶著各自的姑娘們展示姿容才藝,甚至有些貴人家裡養的姐兒,願意拿出來叫大家共賞的也會參加,是個奼紫嫣紅的盛會,要真有出挑的姑娘,叫貴人們看上,指不定就是未來三年里哪一年的月娘姑娘呢。」

「你是說全京城最好看的姑娘們都參加么?」烏溪問道。

「可不是……」

吉祥話還沒說完,就被景七揮手打斷:「不過是一幫供人取樂的婊子戲子,正經人家的好姑娘,誰有那麼厚的皮大庭廣眾地讓人品頭論足?這些人跟養的鳥雀貓狗的也差不到哪去,你別聽吉祥這兔崽子胡說八道。不過跟著大伙兒逢場作戲,玩一玩也就罷了,晚上你要是願意,我帶你去湊湊熱鬧。」

烏溪沉默了一會,才問道:「那蘇姑娘也參加過么?」

吉祥道:「這不是不成文的規矩么,月娘都是參加過的,要麼哪來的機會被貴人們瞧上,捧紅了?」

景七似笑非笑地瞅著烏溪。

烏溪就明白景七這個拐彎抹角啥事不明說的人,是借這個話兒,回答自己剛剛說太子的那幾句——蘇青鸞只是個公共玩物,因為被捧得高些,所以金貴稀罕一點,除此以外,也沒什麼了,是不能和明媒正娶、大家出身的太子妃比的。一個人不能娶兩個妻子,可是沒有說,一個人娶了妻子,就不能玩鳥雀貓狗了。

人貴賤如此,只因為這是個紙醉金迷的名利場。

可是「逢場作戲」——烏溪想這個詞可真難聽。

沉默了一會,他才點點頭:「好,晚上我過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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