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返璞歸真 第105章

「不可能……」唐軫瞳孔驟縮,他忽然之間想起了什麼,「不對,你是怎麼擺脫畫魂的?」

程潛無聲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中有種說不出的意味,像是表面漂著一層陌生的滄桑,下面藏著他強行抑制的意難平。

嚴爭鳴心裡一驚,可還不待他反應,腳下就劇烈地動蕩了起來——對了,金蓮花落葉生,葉子既然已經被採下,大雪山當然會崩潰。

「怪不得,」程潛捏著那小小的葉子,低聲道,「如果來得是魔修,那這片葉子只認萬魔之宗吧?難怪萬魔之宗又叫做『北冥君』,原來還有這樣一層意思。唐軫,你可曾聽說過有魔修成功飛升的先例?」

唐軫臉上露出一個倨傲又譏誚笑容,說道:「小友,事在人為。」

只有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還依稀是兩百多年前扶搖山下與童如告別時的模樣。

程潛靜靜地看著他,漸漸的,他臉上憤怒與冰冷都漸漸褪去,一點不明顯的自嘲與悲哀浮了上來,他好像是在看著唐軫,又好像透過唐軫在看著什麼別的。

眼神蕭索,又似乎是憐憫。

程潛平時只要皺一皺眉頭,嚴爭鳴都知道他要罵出什麼,此時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自己從程潛這眼神里看出了一點生無可戀的意思。

程潛漠然地拈起自己手中的金蓮葉子,不怎麼憐惜地用手指強行將尚未打開的葉子捻開。

唐軫的臉色終於變了,他再維持不住遊刃有餘的風度,雙目中冒出魔修特有的血氣,紅彤彤的,看起來有些猙獰。

唐軫:「等等,你要幹什麼?」

程潛淡淡地說道:「這世上多少無中生有,都是因為你們這些人痴心妄想。」

唐軫:「不,你不能……」

程潛突然毫無預兆地將手掌一合,竟全然沒有半點吝惜,那脆弱的金蓮葉子當即碎在他掌中。

唐軫難以置信地呆了半晌,驀地發出一聲非人的慘叫,幾欲發狂地向他撲過去。

他不再費心遮掩一身衝天的魔氣,整個人化成了一團黑霧。

嚴爭鳴其實也很想慘叫,那可是大雪山金蓮葉,多少人連聽都沒聽說過的人間至寶,這他娘的得值多少錢啊!

程潛這敗家玩意居然就把它捏碎了!

這些不用養家糊口的貨簡直太不上心了!

然而一邊是秘境在不斷地崩塌,面前還有個不知深淺的大魔頭,程潛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狀態似乎都極不穩定,嚴爭鳴儘管很想讓他去跪一個月的擀麵杖,此時也別無選擇,只好一把將程潛拉到身後,提劍迎上了唐軫。

大雪山秘境深處傳來一聲巨響,遠處,巨大的冰層開始大片的皸裂。

那唐軫哪裡還有翩翩君子的模樣,他雙目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面上黑氣繚繞,分明就是魔氣纏身已久。

不過才剛一交手,嚴爭鳴拿劍的手便被他震得發麻,嚴爭鳴不由駭然——韓淵一直沒資格問鼎北冥,究竟是因為他沒機會勝過上一任的北冥君,還是因為有唐軫?

而這還不是他的真身,只是一道鬼影!

其他幾道鬼影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身上還帶著雪山秘境的冰渣,整齊的排在唐軫身後。

嚴爭鳴不敢託大,伸手掐了個手訣,本源木劍的氣場全開,強橫的劍氣無視周遭不斷落下的冰層,對著唐軫步步緊逼。

就在這時,霜刃嗆啷一聲出鞘,整個大雪山秘境中的寒氣都彷彿被霜刃攪開了,程潛趁著嚴爭鳴拖住唐軫,鬼魅似的閃身而過,劍影詭譎,一劍「幽微」彷彿無孔不入,將唐軫身後的幾條鬼影一劍橫截腰斬。

「小鬼,你們逼人太甚了。」唐軫的臉猙獰了起來,百年的布置被程潛一掌打破,唐軫整個人幾乎已經瘋了,元神長久地與噬魂燈關在一起的後遺症毫無緩衝地爆發出來,「你真以為扶搖山上那塊心想事成石是擺著好看的嗎?」

他一拂袖與嚴爭鳴的劍風撞在一起,被劍氣撕裂的魔氣好像多了個鋒利的邊:「就憑你們,也殺得了我嗎?」

唐軫縱聲大笑:「金蓮葉被你毀了,我還可以等下一個,但你們還等得了嗎?」

這是什麼意思?嚴爭鳴心裡飛快轉念,還沒來得及理,下一刻,那被唐軫附身的鬼影突然毫無預兆地爆裂開來,威力竟不亞於普通修士自爆元神。

他跑了!

搖搖欲墜的大雪山秘境徹底塌了,天崩地裂一般的海浪衝進了碎裂的秘境,眼前唐軫的鬼影在北冥之水中分崩離析,嚴爭鳴只來得及一把拉住程潛,勉強隔絕出了一道護體真元,便被埋在了北冥之水下。

這世間最魔性的海水壓力大得無法承受,嚴爭鳴呼吸一滯,一瞬間有種自己被活埋的錯覺,除了被他緊緊抓住地程潛,嚴爭鳴彷彿與周遭一切都斷了聯繫,連他外放的元神之劍都感覺不到了。

人在水中卻不上浮,海水無與倫比的壓力好像一張掙不脫的手掌,將他們往北冥之底推去。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李筠只覺得手上的元神之劍一輕,那瑩瑩發亮的劍氣閃了兩下,隨即黯淡了下去,彷彿是和主人的聯繫斷開了。

李筠先是一怔,隨後臉色突然慘白起來:「大師兄出事了!」

水坑還沒從手上整個灰敗下去的鳥羽上回過神來,驚道:「二師兄,你說什麼,別嚇唬人!」

方才還舌燦生花的李筠居然一瞬間有些語無倫次:「這元神之劍……是他留給我的,我感覺得到,聯繫突然斷了……」

空中響起尖銳的爆破聲,打斷了李筠的話音,李筠悚然一驚,抬頭便見韓淵與蔣鵬同時停了手,各自分開,外面那些人布陣已成,看著格外眼熟——居然是個與太陰山下如出一轍的斬魔陣!

九天黑雲翻滾,白虎山莊的弟子們沒見過這陣仗,紛紛驚疑後退,而後一道巨大的刀影當空落了下來,直指韓淵。韓淵不躲不避,仰頭望向雲層中的刀光,臉上露出了一個冷笑,隨即飛身迎了上去。

「這不對勁!」李筠喉頭髮乾地想道,「卞旭不知道天衍處對韓淵用過斬魔陣嗎?他是真老糊塗了么?怎會在這種事上故技重施?」

蔣鵬驟然沒了對手,抬頭向著那刀光劍影的空中望去,居然不知為什麼沒有乘勝追擊。

只聽一聲脆響,黑雲凝成的斬魔刀對上了魔龍,刀風四溢,離他們二人最近的山頂一瞬間被削平了,風雷涌動,魔龍身上鱗片爆出細碎的火花,綿延而出,像一串刀風下的煙火。

韓淵身在九霄,笑道:「世上能讓元神之劍與主人失去聯繫的地方不止一處,你那大師兄不定鑽進了哪個耗子洞,李筠,你大驚小怪的幹什麼?」

李筠長眉一跳,敏銳地從他話音中聽出了什麼。

「禍害遺千年,這世上誰禍害得過他?」韓淵道,「我看你就不要杞人憂天了。」

李筠仰起頭,刀光劍影刺得他睜不開眼,他想問天上翻騰的魔龍,口氣這樣篤定,究竟只是安慰自己,還是真的從三生秘境中窺見了蛛絲馬跡?

那日在十方台外,韓淵在三生秘境中究竟看見了什麼?

然而不容他開口,斬魔陣外一圈,玄武堂巨大的旗子迎風而起,獵獵飛揚,陣眼處,以卞旭為首的一行人徑直走了過來。

本來瘋瘋癲癲的噬魂燈蔣鵬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他沉靜地站在那裡,削瘦的臉被斬魔陣中的刀光映照得時明時滅,他低喃道:「唉,這玄武堂主——這樣的心胸,難怪他一把年紀了,天下之『勢』卻都不肯落在他頭上。」

魔龍肩上架著斬魔陣的長刀,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卞旭。

白虎山莊長老不等他說話,便率先跳出來衝鋒陷陣,指著卞旭的鼻子罵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堂堂玄武堂,帶頭出爾反爾,我看你還不如那幫一身破衣爛衫的魔頭!」

天上的魔龍聞聽這敵友不分的攻擊,憤怒地噴了個鼻息。

卞旭冷冷地道:「那是你們白虎山莊與他們扶搖派定的誓約,我並沒有同意。貴山莊變臉快如翻書,商莊主一得知自己壽數將盡,立刻給諸位找了好大一個靠山,還真是對山莊鞠躬盡瘁……怎麼不見你們那大靠山嚴掌門?」

白虎山莊長老跳腳道:「你簡直走火入魔了!」

卞旭面色平靜:「我獨子身死,自己心境停滯,修為終身不可能更進一步,馬上壽數眼看著不過一二十年,這也是堂堂四聖啊……如今我什麼都沒有了,還怕什麼?」

韓淵化成人形雙臂抱胸,從空中微微落下一些:「怪我嗎?」

白虎長老怒視了魔龍這攪屎棍一眼,繼續道:「殺人本該償命,卞兄,這魔龍千刀萬剮不得贖其罪,可是南疆眼下這個亂局還要他收拾,玄武堂自來光風霽月,就算為了蒼生福祉……」

「蒼生福祉……」卞旭輕輕地笑了起來,「你殘殺吾兒的時候,為何不想想玄武堂也是一方之主,為何不提誰的福祉?」

白虎長老一時語塞。

卞旭再不給他機會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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