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返璞歸真 第100章

只見那靜謐的海水毫無預兆地兵分兩路,中間隔開了一條近百丈寬的天塹深淵,大船筆直地一頭栽進深淵裡,船身在空中發出要散架一樣的「嘎啦」聲,好像誰的牙在打戰。

嚴爭鳴揉了揉耳朵,揮手將石芥子收回了袖子,兩人各自御劍,險險地停在了裂縫上方。

沒有風,沒有浪,海水直上直下,流速卻輕緩得不自然,撐起了一面料峭的海水牆,死氣沉沉的水波卻活像畫上去的。

空中兩把劍不由自主地戰慄著,像是隨時打算將主人甩下來自己逃竄。

程潛將真元注入雙目中,往下一看,見那深淵幽然望不到頭。

他只好苦中作樂地嘲諷道:「大師兄,你說你那條破船會自己依照清氣找秘境,結果就找到了一條溝?」

嚴爭鳴瞪了他一眼:「我怎麼知道,再說平白無故的,我幹嘛要來這種鬼地方,還不都怪……」

「都怪我,都怪我行了吧,」程潛忙截斷他的話音,「現在呢?離開這嗎?」

「廢話,難道你要卡在溝里過年?」嚴爭鳴微微調整了木劍的高度,抓住程潛的手腕,警告道,「不許鬆開我的手。」

兩人十二分的小心謹慎,御劍往前飛去,打算先遠離這道深淵再放出石芥子,可是古怪的事情發生了——深淵好像是活動的。

它像一張深不可測的大嘴,張開黑洞洞的喉嚨,不依不饒地追在兩人身後,他們往上飛,腳下的海水和深淵也跟著往上漲,往前飛,那深淵就成了天上的月亮,人走溝也走。

時間稍長,眼前直發花。

程潛心道:「照這麼下去,我們倆真元耗盡也逃脫不開這道區域。」

他回過頭,見那深淵一側的海水牆極其壓抑,彷彿馬上要倒伏而來,將他們兩個壓在下面。

程潛胸中陡生一陣被壓迫的窒息感,霜刃忽然尖鳴一聲,雪亮的劍光一閃,驀地灌入海潮劍的劍意,應景的海潮劍無畏地捲起了山呼海嘯的北冥水,原本靜謐的海面咆哮著立起漆黑的大潮,大潮邊緣處碎冰層疊,在漆黑的海水中生成刺目的白,劈頭蓋臉地砸向那面壓抑的海水牆。

「轟」一聲,巨響彷彿要將整個北冥之海都震聾,程潛心裡一凜——那海水牆下面有東西!

於是一下不算,接二連三的巨浪被程潛一手掀起,化成一座又一座高聳的冰山,前仆後繼地連續撞向海水牆。

嚴爭鳴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感覺到空中水汽凝結成細碎的冰渣,小刀子似的與他擦身而過。

他摸了摸後脖頸子,感覺程潛平時對他還真是挺容忍的。

這樣幾次橫衝直撞之後,海水牆的外表面整個被撞散了,薄薄的水幕好似被什麼力量扯動,往兩邊拉起,中間竟然露出了一塊天然的巨大冰山。

它平整如削,綿延千里,中間竟無一絲斷裂,內里不知有包著什麼,竟不肯浮上水面,半沉半浮地隱藏在漆黑的海水中。

這難道就是大雪山秘境?

難道傳說中居無定所的大雪山秘境就在北冥之海下面?

嚴爭鳴按住程潛拿劍的手,喃喃道:「我的瞎貓,這麼大一隻死耗子也能被你遇到啊。」

兩人各自驚疑不定,下一刻,無數條細細的元神之劍雨點似的從嚴爭鳴袖中飛出,落在那不知深淺的冰層中,鋒銳的劍尖磕在厚重的冰面上,一陣金石之聲的亂響,元神劍大多被彈回空中,化為清氣兜回嚴爭鳴內府中,少數幾條卻沒入了冰層之下。

元神劍中包含著嚴爭鳴千萬條神識,有幾把一消失,他立刻察覺到了,拉起程潛道:「這邊。」

兩人循著劍影,很快找到了那元神之劍沒入的地方——只見黑色海水掩映下,那巨大的冰層中竟有一個不到一人高的小洞口。

程潛也不怕冷,伸手探入那洞口平整的刻痕中,他掌心立刻湧起細碎的冰凌,好像一群細小的刀劍,豎在冰面之上。

「這是被人為打開的。」程潛說道,「你看,斷層里還有殘餘的劍氣……嗯?」

程潛的手突然一頓,一股細細的血氣竟從冰凌中飛了出來,穿過他的指間,不輕不重地與他的護體真元撞了一下,雖然只是殘餘的劍氣,已經十分微弱,卻依然有種要與他針鋒相對的桀驁。

「還是個魔修?」程潛有些訝異地縮回了手。

會是唐軫嗎?

嚴爭鳴掃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開口道:「不是唐軫,這劍氣這麼多年還能這樣暴烈好戰,可見打開這個洞口的人應該是個魔修大能,修為必定不在你之下,唐軫當年應該是才下山沒多久,他要是有這種修為,不至於被區區一隻凶獸傷成那德行。」

他提起這件事,程潛腦子裡突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

妖后當時本來就被妖王重傷,再加上她一隻吉祥鳥,天生與凶獸相剋,險些被那凶獸啃一口也合情合理,但有些家底的修士出遠門,身上都應該帶著克妖辟邪療傷的常用物品,哪怕是最軟的李筠,遇見那畜生也不見得會吃什麼虧,何況當時還有唐晚秋在。

除非……當時唐軫的修為還遠不如李筠,甚至他們師兄妹那時很有可能還都沒有元神。

嚴爭鳴問道:「進去看看嗎?」

程潛點點頭,側身走進那人工開出來的冰洞。

他本想故技重施,像在十方陣中那樣,彈指跳出一簇火苗照明,可是這招在冰洞里不行了,那火苗燃起後很快便奄奄一息地滅了下去,幾次三番都是這樣,這大雪山秘境中好像容不得一點光亮。

嚴爭鳴按下他的手,財大氣粗地從儲物袋裡摸出一顆夜明珠:「這地方不對勁,你先省點力氣。」

冰洞里有一條人工開出的通道,極狹極長,依稀能看得出刀劈斧鋸的各種痕迹,可見當時來這裡的並不是一個人,開洞的人要麼集體是矮子,要麼是為了省力氣,那通道開得不高,兩人一路都要低頭才能穿行,壓得人心裡十分煩躁。

嚴爭鳴感覺頭髮被頭頂冰洞蹭得亂七八糟,不悅道:「等從這出去,你得重新給我梳頭髮。」

程潛無奈:「遵命,保證順著毛梳。」

他們倆低頭貓腰地走了足足有一刻,這條細窄的通道才到了頭,然而胸口吊著的那一口氣卻沒來得及鬆懈。

這是進入了真正的大雪山秘境,豁然開朗,兩人才發現此處竟是別有洞天得十分詭異。

嚴爭鳴手中的夜明珠鬧鬼一樣地忽明忽暗起來,閃了半晌,自己滅了。

沒了光亮本來也不打緊,元神修士蒙住眼還有神識,神識掃出幾里地不在話下,可嚴爭鳴很快發現,神識外放在此地變得異常困難,他有些吃力地眨了眨眼,凝結在他眼睫上的冰渣便撲簌簌地落下,這一瞬間,他感覺到了刺骨的寒冷。

以他的修為,早已經寒暑不侵,更不用說劍修的身體本就比別的修士還要強悍些,平時抱怨冷熱純屬是沒事找事。

可這裡的寒冷卻不一樣,那嚴酷的冷意讓嚴爭鳴一瞬間產生了某種錯覺,好像自己忽然之間一身修為盡失,再次成了一個手無寸鐵的凡人。

程潛的手太涼了,而嚴爭鳴的皮膚已經凍得沒了知覺,他幾乎感覺不到程潛的存在。神識艱難地掃過周遭,只堪堪勉強能「看」清自己腳下三尺的地方,再遠,那神識就像被凍住一樣凝滯不前了。

方才嚴爭鳴還在抱怨這冰雪長廊狹窄得讓人抬不起頭來,此時,他又覺得這裡實在太大了。有那麼片刻光景,嚴爭鳴有種自己站在了世界盡頭的錯覺,他沒有活著,也沒有死去,只是伴隨著無與倫比的孤獨與寒冷,獨自徘徊在此間……

突然,他的手背被人用力捏了一下,程潛低聲道:「在這裡可不能走神。」

嚴爭鳴一激靈,劇烈地喘了幾口氣,冰冷的氣息直入肺腑,他好像從死地中生還。

隨即,他發現了另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就在他走神的一瞬間,一股寒氣居然滲透進了他的內府之中,將他整個內府都凍住了,那些翻湧不息、如利劍一樣的真元被凍得死寂一片,若不是程潛突然出聲,他的元神險些無意識地脫離身體。

「太冷了。」嚴爭鳴回過神來,低聲道,「明明谷的冰潭也有這麼冷嗎?」

程潛顯然比他適應得多,一邊牽著嚴爭鳴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一邊用刻意放重的腳步聲打破此間沉寂:「嗯,異曲同工,跟我說說話,否則容易走火入魔。」

嚴爭鳴不依不饒地追問道:「你在明明谷的那些年,到底是怎麼過的?」

「冰潭很冷,冷到一定程度,人在其中就會產生幻覺,元神與肉身特別容易彼此脫離,」程潛口氣平淡地說道,「我魂魄進入聚靈玉時才剛入凝神境,是在聚靈玉中修出的元神,無形中將那塊玉當成了自己的身體,但它畢竟不是天生的,和魂魄總有不相匹配的地方,所以需要利用冰潭的冷,一次一次地將元神與肉體拆開再磨合……打個比方,好像做木工,得將材料不斷切割磨合,才能嚴絲合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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