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返璞歸真 第99章

程潛小心翼翼地覷著嚴爭鳴的臉色,辯解道:「這事我有分寸,不會深入秘境,也不會碰裡面任何東西,只是想去尋訪當年噬魂燈的蹤跡……」

嚴爭鳴慢吞吞地開口打斷他:「童如師祖說,那地方他去了都不見得能全身而退,你現在感覺自己比他厲害,差不多能上天了是吧?」

程潛:「……」

嚴爭鳴:「還有那個唐軫,去的時候是人,一百年以後回來變成了一個鬼,你覺得自己比他小心謹慎,比他見多識廣,對吧?」

程潛頭疼道:「師兄,你就事論事,別這麼陰陽怪氣。」

「哦好,」嚴爭鳴停止了陰陽怪氣,斬釘截鐵道,「那不行。」

程潛不與他嗆聲,只是閉了嘴,在一旁默默地等著。

百萬怨魂祭靈石,歸根到底是因為童如而起。

後來苟延殘喘地沉浮多年,偷偷煉噬魂燈的蔣鵬是扶搖掛名弟子。

立血誓要在捉到噬魂燈後,終身鎮守南疆的魔龍韓淵也是扶搖的弟子。

上下三代,他們都脫不了干係,於情於理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這些事程潛不必掛在嘴邊車軲轆話地說,嚴爭鳴心裡自然都有數。

果然,片刻後,嚴爭鳴驀地站了起來,驢拉磨似地在屋裡來迴轉了幾圈,抱怨道:「早知道這門派這麼麻煩,當年死也不應該從你手裡接過師父的掌門印。」

程潛知道他心裡那口氣已經轉過來了,不置一詞地任憑他氣急敗壞。

嚴爭鳴見沒人接招,便主動找事:「你啞巴啦?說話!」

「我……呃,」程潛想了想,問道,「要不今天給你暖床?」

嚴爭鳴聽了暴跳如雷道:「我這是在和你說正事,你腦子裡都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成何體統!」

見他這反應,程潛感覺自己好像個剛調戲完良家婦女的登徒子,好不尷尬地蹭了蹭鼻子。

嚴爭鳴:「去去去,快滾!」

程潛默默地往外走去。

「站住,」嚴爭鳴簡直惱極了他的不上道,他懊惱地在面子與實惠間踟躕半晌,隨即斷然就實避虛,不要臉道,「誰讓你往外滾了?」

程潛:「……」

饒是他有求於掌門師兄,也覺得這貨實在太不好伺候了。

「不是不行,但我要跟你一起去。」嚴爭鳴輕咳一聲,微微正色下來,說道,「過幾天韓淵會跟白虎山莊他們那一群人南下,水坑李筠……還有你那個便宜徒弟留下看家。」

「不妥,」程潛道,「心想事成石在扶搖山上,你真走了,二師兄他們未必守得住。」

嚴爭鳴皺眉沉吟片刻,說道:「那就重新封山,讓李筠他們代表門派與那些除魔的走一趟,也算我們出了面。」

程潛心裡惦記著自己魂魄中遺留的不明問題,這事他暫時還沒敢和嚴爭鳴說。他想單獨行動,也有這方面的考慮——一百年前下在韓淵身上的畫魂造成的後果實在太慘烈了,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尤其忌諱這些咒術。

程潛想了想,繞著彎找借口道:「這個還得從長計議。血誓是尚萬年發起的,現在他死了,白虎山莊新莊主還不知姓甚名誰,雖然有血誓在手,但那些弟子們恐怕管不住韓淵,卞旭又負氣而去,再說看他那模樣就知道他修為已經停滯,恐怕沒幾年光景了,現在中原沒有一個說話有分量的人,這種亂局中,你還要封山和我去北邊,可能……」

嚴爭鳴一聲不吭地盯著他。

程潛不動聲色道:「可能就算我沒意見,別人不見得肯。」

「程潛,」嚴爭鳴冷笑道,「別以為隔著衣服和人皮,我就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程潛:「……」

他好言好語的耐性終於到了頭,皺眉道:「我不過跑趟腿,你打算黏我一輩子嗎?」

「說得是,」嚴爭鳴道,「我就想在扶搖山上把你軟禁一輩子,你還想說什麼?『坐牢都有放風的時候』對吧?對,坐牢都能放風,你就不行——好了,我就是這麼想的,你現在後悔了嗎?」

程潛和他從小吵到大,對此人毫不講理、胡攪蠻纏等一干特質十分了解,他有些惱火,正打算開口應戰,卻突然發現嚴爭鳴的嘴唇在微微地顫抖,幾乎看不見血色,他疾聲厲色里彷彿含著埋得很深的痛苦,依稀是陳年的舊傷疤,被色厲內荏地藏在最下面。

程潛話到嘴邊,忽然就說不下去了。

他不由自主地握住自己那隻藏過聽乾坤的手,心想:「我能相信這玩意么?」

程潛沉默的時間太長,讓嚴爭鳴幾乎有些恐懼起來。

那話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了,嚴爭鳴自己都分不清是真話還是氣話,但不妨礙他已經後悔了,此時腦子裡一時空白一片,死活想不出該怎麼將這話找回來:「我……」

「好。」程潛忽然道,「你實在想跟著,就一起走吧,但是恐怕得速去速回。」

嚴爭鳴獃獃地看著他,還沒回過神來。

程潛心裡一口怒火徹底泄了,他嘆了口氣,沖嚴爭鳴招招手:「行了,別愣著了,過來。」

方才氣勢洶洶幾欲咬人的嚴掌門徹底被降服了,低眉順目地跟著他走進內室。

第二天,嚴爭鳴神清氣爽地宣布了自己「草率」的決定,可苦了李筠。

李筠沒料到自己不過眼睛一閉一睜,居然林林總總地發生了這麼多事,險些被這羅列在一起能寫個畫本的故事壓個跟頭。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家掌門師兄:「所以?」

嚴爭鳴道:「你帶著年大大跟水坑,替我看好韓淵,跟他們走一趟,我們最多十天半月就回來與你們會合。」

李筠冷笑道:「對,我要帶徒弟,看孩子,威懾一個兇殘得根本打不過的師弟,還要捧好門派的臉面,攙和一腳除魔衛道的事——掌門師兄,請問我有三頭六臂嗎?」

嚴爭鳴道:「哎,你以九連環入道,心思機巧,向來能幹得很,我相信這些都難不住你。」

這時候不嫌棄他修為低不務正業了!李筠想將這句虛情假意的稱讚砸回掌門師兄臉上,他怒吼道:「滾蛋,誰愛干誰干,我不幹了!你乾脆把我逐出師門算了!」

常年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李筠時常要吼一吼抗議,嚴爭鳴早已經習慣,根本不理他,轉向了一旁的水坑,水坑好像還沒從頭天晚上的事情里回過神來,人看著蔫耷耷的,沒什麼精神。

「小師妹跟我來。」嚴爭鳴道。

嚴爭鳴自從賴在清安居之後,這還是第一次主動出門,他徑直將水坑引到了不知堂。

木椿真人住過的破茅草屋還保留了當年的樣子,道童們每日會來打掃,院子很乾凈。水坑迷茫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嚴爭鳴指著那三條腿的破木頭桌子道:「桌子底下刻的是我扶搖派的門規,當年你師兄們入門的時候,每個人都超過四十九遍。至於這些門規用不用遵守,你可以自己看著辦,什麼初一十五不入山穴之類的規定是給剛入門的小孩看的,你抄兩遍就算了,不用太往心裡去。」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派弟子入門,本該有師父帶到不知堂,親口賜下戒辭,你雖然已經入門百年,卻始終沒有經過這個步驟,如今師父不在了,我做師兄的只好越俎代庖——」

水坑睜大了眼睛。

嚴爭鳴垂下眼睛看著她,說道:「你本性開朗,又不失分寸,凡事不會想太多,也不會做得過火,這很好,若是以後能多用點功,少做點沒煙的白日夢,修為會更上一層。」

聽說就連師父給戒辭的時候,都是先數落,後賜戒,水坑沒料到掌門師兄對她的評價這麼高,一時有些無措。

嚴爭鳴道:「我讓你給你四師兄傳過話,『扶搖自古走人道,不必聽天命,』當然也更不不必論出身,你本該浴血而生,卻並沒有,本該應劫而來,卻平平安安的長到了這麼大,童如師祖一心想改變門派的命運、師父的命運,如今看來,似乎全都失敗了,唯有無心插柳地幫了你一把,將你送到如今這個地步,可見有些事是不必過執的——我今天給你『天然』二字做戒,望你日後無論是一個能讓群妖俯首的大能,還是只在門派里當一個不成器的小小弟子,都坦然於自己的來龍去脈,不必自矜,也不必自苦,三千大道,若你足夠疏闊通達,總有一天能殊途而歸,記得了?」

他極少這樣一本正經,水坑一時間有種錯覺,她覺得掌門師兄好像一條不朽的山脊,始終不甚顯眼地撐在扶搖山深處,平時被漫山的鮮花野草或冰雪泥濘掩蓋,只有極為偶然的時候,才會露出那刀劍不催的堅硬與沉靜來。

水坑是被師兄們帶大的,比起態度曖昧不明、不肯認她的親生父親,掌門師兄才更像她的父親。

她鼻子驀地一酸,悶悶地「嗯」了一聲,瓮聲瓮氣地道:「是,多謝師兄。」

可惜,她還沒感動完,便見那嚴爭鳴長出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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