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返璞歸真 第97章

嚴爭鳴從卧房中走出來,臉上看不出一點睡意,他一抬手按了按程潛僵硬的肩膀,問道:「怎麼死的?我這裡一點感覺也沒有,尚萬年那樣的大能怎麼會死得沒有一點動靜?」

嚴爭鳴是掌門印真正的繼承人,扶搖山上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感應到,他的神識甚至能掃到後山群妖谷,比當年半死不活地寄居在黃鼠狼身體里的木椿真人權力大得多。

「不知道,」李筠掐了掐眉心,說道,「白虎山莊有個沒入道的小童,半夜起夜,見他屋裡亮著燈,打在窗戶上的影子有點古怪,上前詢問,這才發現人已經沒了,走,跟我去看看。」

程潛一時間腦子裡此起彼伏了各種陰謀詭計,心事重重地起身。

他剛一站起來,抓過聽乾坤的那隻手突然好像要燒起來一樣,但光潔的皮膚表面卻看不出一點異狀。

程潛的手劇烈地哆嗦了一下,隨即,灼燒感迅速從他手上傳到了胳膊上,繼而包裹住他全身。

他一陣頭重腳輕,原本掛在腰側的霜刃毫無預兆地從身上掉了下來,瑟瑟發抖地發出「嗡嗡」的響動。

嚴爭鳴和李筠原本在說話,一回頭卻見程潛哼都沒哼一聲,晃了兩下就直接跪在了地上,他臉色難看得好像個死人,把嚴爭鳴嚇了個魂飛魄散。

程潛的手本能地掐進霜刃的劍鞘里,往日冰涼的劍身彷彿也變得溫吞吞的,周遭一切都在離他遠去,他聽見某種聲音,像是自遠古而來的黃鐘大呂,聲浪厚重而強橫,攪起他內府翻騰不休,尚未來得及完全修復的元神受不了這樣的重創,好像要裂開一樣,好生受了一回平白無故的千刀萬剮。

就在這時,一股外力忽然湧入他,頃刻將那層層疊疊的聲浪隔絕開,壓下他動蕩的真元。

程潛咽下胸口腥甜,凝神內府,只見這股強大卻並不逼人的神識落地成了一個虛影,正是那傳說中已經死了的尚萬年。

尚萬年看著程潛的元神直皺眉,問道:「你是怎麼回事?元神因何受損?」

程潛一時說不出話來。

尚萬年看著他嘆了口氣,神識散開,他整個人像原地化作群星萬點,一點一點地幫著程潛梳理起亂竄的真元。

程潛只聽他說道:「你元神受損,受不住聽乾坤的傳承……唉,我只能先將其封鎖在你內府中,等待以後了。」

這是被強買強賣了什麼東西?

尚萬年又道:「聽乾坤失落已久,我接受傳承之後,找了它一輩子,死到臨頭才讓我碰上,既然有緣,我本想將它順勢傳承給你,誰知時機又不對……天意,我肯定是命不好。」

命不好的尚萬年話音剛落,程潛便覺有什麼東西一路從手臂流轉過他周身經脈,最終沒入他眉心內府中,只見那代表聽乾坤的耳朵烙印不知什麼時候被烙在了他內府中間,灼灼地亮了片刻,又漸漸暗淡了下去。

尚萬年那神識再次出現在程潛面前,面色複雜地盯著聽乾坤看了片刻,他搖頭嘆道:「不過雖然看不見傳承,能見它一面,我也死而瞑目了。」

程潛:「你到底……」

尚萬年介面道:「嗯,我肉身已經壽終正寢,我料到自己壽數將盡,沒料到盡得這麼快,嘖,給貴派添麻煩了。」

程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尚萬年回過身來,靜靜地看了他片刻,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他自嘲地一哂,說道:「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小友,等你元神自己修復完,接受了我封存在此的傳承就會明白,傳承里有禁制,任何人都說不出聽乾坤的秘密。」

他頓了頓,又苦笑道:「包括死人。」

程潛在他臉上沒有看出怨憤與不甘,好像只是平靜,便不由得生起一個疑問,所有人都在追求得道飛升,為什麼這個人好像毫不在意呢?

尚萬年帶著一些陰陽兩隔的距離感站在他面前,說道:「我知道你們都恨天衍,他們卑劣、自以為是,害死了很多人,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也是死有餘辜。但這麼多年來,修士與凡人能一直相安無事,確實是少不了他們這些卑鄙小人的,現在天衍與魘行人兩敗俱傷,中原魔道與正道都會群龍無首,這才是『百萬冤魂』的劫難的開始,所以我才一定要保下韓淵性命。」

他看了程潛一眼,又補充道:「倒不是為了賣你們扶搖派的人情。」

冤魂自亂世而生,九聖都死了,只有韓淵活著,南疆群魔才不全然是一團散沙……只是他可能真的再也不能回扶搖山了。

「但是噬魂燈出現的時機太巧了,」尚萬年道,「沒想到大限說來就來,我已經來不查清楚了,我就給你說一個感覺,不一定對——有人知道童如對那塊鬼石頭許願的事,而且一直在暗中推波助瀾。此事除了始作俑者的天衍處之外,應該就只有我們四個人知道……」

程潛目光一閃。

尚萬年道:「不,不是卞旭,他要真有那樣處心積慮的腦子,現在肯定不至於混成這幅鬼樣子。」

程潛點點頭——天衍處那麼大的一個組織,指不定是誰不小心泄露的。

「這是第一,」尚萬年伸手將自己在程潛內府中遊盪的神識收回來,正色道,「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你身上被人動過手腳,自己知道嗎?」

程潛瞳孔微微一縮:「什麼?」

「不是你這靈玉之身,在魂魄上,恕我不精此道,一時看不出是什麼,」尚萬年道,「還沒有發作過吧?你的修為縱不敢說天下無敵,現在也足以躋身頂尖,我有些想不通,究竟誰有這樣大的神通,能不著痕迹地在你身上下咒。」

程潛指尖發起抖來,胸口好像被人塞了一塊冰。

這麼多年來,誰精通此道?誰有機會在他魂魄上動手腳?

尚萬年打量著他的神色,道:「看來你心裡已經有數。」

程潛艱難地點了一下頭,不動聲色地問道:「莊主,有什麼辦法化解?」

尚萬年嘆道:「我看不出是什麼咒,恐怕愛莫能助……但你也不要太過擔心,若它真有一天發作,我封在你內府中的聽乾坤能替你抵擋一些。」

程潛:「多謝。」

尚萬年擺擺手:「冥冥中自有定數,聽乾坤合該落在你手裡,不必謝我——我走了,投胎去了。」

說完,他彌留塵世的最後一縷神識煙消雲散,好像卸下了什麼重擔一樣,消失得杳無牽掛。

程潛醒過來的時候在自己的清安居里,正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這位前輩是元神受損遭到的反噬,我想可能是最近頻繁動用真元的緣故。」

程潛:「……」

他心情本來已經很凝重了,這又是哪來的支嘴驢?

程潛睜眼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白虎山莊弟子服飾的修士,正神神叨叨地按著他的脈門,抬頭一對上他冷冷的目光,立刻嚇得鬆了手:「前、前輩醒了?」

程潛面無表情地用目光凌虐他。

嚴爭鳴抬手將那小修士拎起來放在一邊,替他擋住程潛殺人的視線,從背影都能看出大師兄已經氣瘋了。

「不用管他,」嚴爭鳴咬著後槽牙道,「你跟我說,元神受損反噬,之後會怎麼樣?」

那白衣修士結巴道:「不、不不不會怎樣,程前輩真、真元純粹又深厚,只要靜心休養,用、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自行修補,掌門不、不用擔心。」

嚴爭鳴臉色稍緩——雖然也沒好看到哪去,然後下了逐客令:「行,那多謝,慢走不送。」

守在門口的李筠立刻笑容可掬道:「這邊請,跟我來……沒事,不要怕,我們掌門不咬人。」

不咬人的嚴掌門一臉山雨欲來地目送著他們倆的走遠,這才緩緩地轉過頭,準備與程潛秋後算賬。

程潛卻沒心情給他順毛,他突然往後一仰,雙目放空盯著床帳頂。

這反應與嚴爭鳴料想的「心虛氣短」有些出入,他愣了愣,將準備好的興師問罪暫且擱置,有些無措地走到床邊:「還有哪裡不妥嗎?」

程潛沒出聲,伸手拍了拍自己身側,示意他坐下,而後閉上眼睛,抓著嚴爭鳴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程潛為人冷淡,鮮少能和什麼人打成一片,唐軫是他走得最近的一個外人。因為心裡的人少,勻到每個人頭上的感情也就格外純粹些,他還是頭一次嘗到被背叛的滋味。

嚴爭鳴的手比他的暖和得多,更有活氣,更像活人。

程潛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尚萬年是壽終正寢,元神投胎去了,我看他走得挺高興的,沒有人害他。」

這事已經有人來報過,嚴爭鳴已經知道了,他詫異道:「你怎麼知道?」

「我見到他了。」程潛簡短地說道,「他想給我灌一個傳承,正好我元神受損,一時承受不住……不是剛才那人說的什麼狗屁反噬,除了使用禁術強提修為的蠢貨,誰會被自己的元神反噬?」

嚴爭鳴:「……」

他驀地將自己的手往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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