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盛極而衰 第90章

十方陣裡面是怎麼個情況,外面是看不見的,太陰山下黑壓壓的修士們全部屏息凝神地看著陣前那兩排蠟燭。

只見那兩排蠟燭一會這裡滅一根,一會那裡滅一根,滅得人提心弔膽,不過小小一簇燭火,被這樣眾目睽睽地盯著,無端就生出了些許血雨腥風的慘烈寓意來。

蠟燭一有風吹草動,眾人便會跟著草木皆兵。

水坑用力揉了揉眼睛,一邊繼續不錯眼珠地盯著,一邊小聲道:「我這輩子再也不想點蠟燭了。」

陣中的程潛和韓淵卻相顧無言。

程潛在旁邊默默站了一會,心裡的怒意便漸漸平息下去了,他想道:「若我是他,我能怎樣呢?」

想來想去,以他少年時代那尖酸刻薄的性情,想必只會做得更絕、變得更扭曲,只不過是他比較走運,這些事沒有攤到他頭上而已。

畢竟,世上有幾個大師兄那樣的人呢?

小時候覺得大師兄多少有點記吃不記打,做人少了幾分極致,長大懂事了才明白,他恰恰是比別人更能承受傷害。

斷腕而面不改色的硬漢不少見,坦然地在深仇大恨下保持本色的人卻並不多。

反正他自覺自己做不到。

這樣一想,程潛忽然覺得自己沒有立場苛責韓淵了。

「起來,哭什麼哭,罵你混賬難道還是冤枉你了?」程潛用腳尖踹了踹韓淵,說道,「這十方陣有問題,我不懂陣法,你好歹也做點有用的事。」

韓淵悶聲悶氣地問道:「九聖里有吳長天的人?」

「不止。」程潛挑要緊的簡單將赭石的傳信和他們的猜測交代了。

韓淵面色一變,又邪佞起來,冷笑道:「哈哈,我就知道,這些左搖右晃的大人物們也有今天!」

說完,臉色又翻回來,變成了正常的韓淵,憂心忡忡地說道:「若你猜得沒錯,十方鎮外如果有其他的陣法,對此陣一定有監控,我們若是妄動十方陣,恐怕會打草驚蛇。」

分明是同一張臉,三言兩語卻天差地別,基本看不出是同一個人來。

「……」程潛沉默片刻,「你能不要一個人在我耳邊七嘴八舌嗎?」

韓淵臉上神色飛轉,好像兩個人在不停地爭搶位置,終於,可能是韓淵被程潛一頓毒打揍慫了,心魔贏了。

心魔韓淵輕慢地道:「不過你若有能斂去生氣的法寶,讓陣法察覺不到你,它可能會當你死了。」

程潛沒有那種法寶,但不代表他做不到,韓淵話音剛落,便見程潛低頭掰開拇指上的扳指,就這麼一會,白蠟燭比之方才又滅了兩根。

程潛數清了剩下的蠟燭數,身形微微一晃,整個人頓時好像變成了一塊石頭,要不是韓淵一開始就知道他在那裡,幾乎察覺不到那還有個人。

韓淵震驚道:「你……」

程潛沒理他,只是盯著那扳指上的鏡面,下一刻,果然見一根白蠟燭迎風一晃,火光滅了。

韓淵伸手探了一下程潛的手背,只覺他身上微溫,遠比人體溫低,這心魔露出幾分興味,問道:「好功法!你這是怎麼回事?」

「拜你所賜,爹生娘給的肉身死透了,」程潛沒好氣地說道,「只好煉化了一塊石頭聊以寄居,然後呢?」

心魔韓淵目光閃了閃,臉上微帶惡意的笑容卻穩如泰山,收回試探的手,他不緊不慢地說道:「既然十方陣認為你已經死了,自然會將其他人傳送過來,吳長天根本不想與我賭什麼輸贏,就想在這裡要我的命,他既然安插了他的人,怎麼可能不對陣法做手腳?你若是想破陣,便得拿到他手裡操控陣法的東西。」

程潛問道:「你既然心知肚明,為什麼要答應他?」

韓淵一聳肩,說道:「先順了他的意,當著全天下打他的臉才響啊,哈哈哈,天衍處偷雞不成蝕把米,這麼一想我就覺得解氣。」

韓淵養大的這心魔簡直不能以常理推斷,他全然不在乎什麼好處跟成本,也根本不考慮萬一他沒打成別人的臉,反而掉進別人的圈套該怎麼辦,他就是要心裡痛快,為了這一時的痛快,什麼都幹得出來。

程潛嘆了口氣,跟此人沒法講道理,便道:「你又怎麼能知道,下一個來的就是天衍處的人?」

心魔韓淵面無表情道:「開頭有一個倒霉蛋,隨後又是你,算來傳送到我這的人也第三個了,若果這個再不是,那要麼是吳長天安插的人先被別人殺了,要麼就是他們太磨蹭了——當然,都沒關係,要是這個不是,那殺了他再等下一個唄,又不費事。」

程潛:「……總有一天我親手殺了你。」

韓淵聽了挺高興,大笑道:「死在『不得好死劍』上,那我可真是三生有幸。」

突然,他笑聲戛然而止,只聽一側傳來了腳步聲。

陣法果然將另一個人送來了!

程潛捏緊了霜刃,他萬萬不能允許韓淵在他面前殺人。可是那人又近了一點,他又忽然覺得有點奇怪,因為來人身上有股濃重的血氣,讓人一聞就知道是個魔修。

怎麼會是魔修?

難道陣法認為,兩個同一陣營的人互相之間也會動手?

程潛與韓淵對視一眼,程潛將頭頂的燈火卷回袖子,在一陣漆黑中鑽到了陰影里。

片刻,一個身著白衣的魔修飄然而至,看著像個翩翩的濁世佳公子。

此人也是九聖之一,因為穿著打扮與行為舉止都與其他魔修格格不入,程潛對他還有點印象。

這人入內站定,見了韓淵,也全然沒有一點緊張,好像既不意外,也不畏懼,他開口笑道:「魔龍大人,咱們倆真是有緣分!」

這人模樣十分斯文秀氣,一開口嗓門卻如同破鑼,還挺響,哇啦哇啦地帶著不知哪塊粟米地的口音,這一嗓子感覺不像吆喝什麼魔龍大人,像在吆喝他們家拉梨的水牛。

韓淵瞥了他一眼:「羅正義。」

程潛:「……」

叫正義的魔修爽朗地應了一聲,邁開大步向韓淵走去,口中道:「這陣中還能碰見自己人,正好叫我歇一會——喲,魔龍大人,臉怎麼還青了一塊?難不成剛才遇見了什麼硬茬子?」

韓淵眉頭微微一皺,闔目不吭聲。

如果這個羅正義真的是吳長天安排著要對付韓淵的人,那麼順理成章的安排難道不是最後陣中只死得剩兩個魔修,十方陣破,韓淵以為自己贏了的時候出手嗎?這時當不當正不正地出現算怎麼一回事,特意通知韓淵此陣有貓膩嗎?

電光石火間,程潛想起韓淵說過的,陣外如果還有陣,那麼對此陣一定有監控!

那麼不下陣外陣的人,這是打定主意要壞吳長天的事?

眨眼工夫,羅正義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身邊,看起來好像隨時能從身上掏出兩壇酒,跟韓淵暢飲一番。一道強光驀地刮過程潛的眼,他眼皮一跳,再一看,韓淵身前一隻手竟毫無預兆地變成了龍爪,巨大的鱗片閃著讓人膽寒的光,見血封喉的魔氣頃刻將那羅正義的半個身體拔了下來。

那白衣書生一半是人,一半成了骨頭架子,頭重腳輕地掛在一片血肉模糊中,然而他毫不在意地還了手。

只見他手上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隻小鈴鐺,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十方陣中驀地風雲突變,韓淵身下突然生出一片血腥氣撲面的沼澤。

那鈴鐺能操控十方陣!

羅正義一邊搖晃著手中鈴鐺,一邊伸手捧起自己被掀飛了一半的臉,說道:「嘖,我這端莊的骨頭都露出來了。」

說完,他那布滿白骨的臉上竟然長出了一張和另一邊不對稱的臉。

正是布陣人之一!

韓淵:「畫皮。」

「唉,其實就是吳大人托我辦件事,」不知是羅正義還是畫皮魔修道,「就是可惜好像咱倆都被人坑了,我心裡也挺委屈——不過跟你解釋這些也沒啥用,你信與不信都是要殺我的,還是先下去吧!」

話音剛落,韓淵整個被腳下的沼澤拖了下去,他冷哼一聲,身化巨龍,長嘯一聲,整個十方陣彷彿都震了幾震。

可什麼是陣法?

外有天地之道,譬如水往低處、烈火融金、生老病死等等,天地之間的人,無論有多大本領,也逃脫不出這些個大規則。陣法其實就是在一定的範圍內重設規則,人入陣中,除非破陣而出,否則都要受陣主擺布。

無論魔龍怎樣強橫,那沼澤就是與他如影隨形。

羅正義仰起頭,張大了嘴,重新退化成一半白骨的臉上,下頜骨幾乎要自立門戶,眉飛色舞地看著韓淵的狼狽。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細微的金石之聲。

羅正義快要一分為二的腦袋驀地扭到了身後:「什麼……」

「人」字沒來得及脫口,羅正義連鬼影子都沒看見一個,卻已經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霜雪。

這十方陣里鬧了鬼嗎?

下一刻,他就著扭頭的,被那鬧鬼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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