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盛極而衰 第76章

程潛返回扶搖山莊的時候,就看見山莊里的佃戶們都不幹活了,一水探著頭圍觀。

山莊門口人滿為患,車水馬龍,兩排官兵並排而出,石頭樁子一樣一聲不吭地守在門口,一輛車停在那裡,拉車的馬雖然在肉眼凡胎看來,與其他馬匹殊無二致,程潛卻一眼看出了那是兩匹品相不錯的飛馬。

而飛馬車前,還站著兩個品相也不錯的修士,全是元神以上,其中一個甚至還是青年面孔,周身有種獨特的凜冽。

竟然還是個劍修。

山莊這些日子人來人往無數,都是李筠在處理,這些人本來也並不能吸引程潛駐足,他將霜刃提起,人緩緩落下的原因只有一個——那馬車後面跟著一水黑鴉一樣的蒙面人,車上掛著一面天衍處的旗。

一位年長些的修士在叫門,說話很是文縐縐的,擺完事實講道理,說完天下說蒼生,山莊守門的大約是水坑,門口的石匾上閃爍著彤鶴特有的三昧真火。

水坑很會以不變應萬變,無論別人如何說破大天,她就只有一句話:「請回吧。」

要不是程潛聽出她的聲音,可能還以為裡面是個自動回答的傀儡。

年長的修士看起來有些一籌莫展,旁邊那年輕的劍修將劍抱在胸前,不客氣地開口道:「師兄,與他們廢什麼話,這些人在凡間藏頭露尾,裡面那什麼劍修掌門想來也沒什麼本事,我看這山莊布陣之人恐怕還沒有元神修為,便是砸開了,誰能攔得住?」

「閉嘴。」年長者皺眉打住了他的話音,剛轉過身來想訓斥兩句,突然,他的目光凝固住了,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自己的長刀上。

年輕劍修隨之將目光轉過去,只見不遠處一棵大樹樹梢上正站著一個人。

那人腳尖輕輕地點在樹梢上,袍袖隨風而動,獵獵揚起,好像一麵灰色的幡。

他們所有人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

這人正是程潛。

他微微垂著眼,神色漠然得不像活人。年輕劍修的目光落在他手中幾乎被飄揚的袍袖遮蓋的劍上,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縮了一下:「你是什麼人?」

他話音沒落,程潛突然抬起眼。

不過轉瞬,程潛已經從樹梢上飄了下來,驀地便到了那劍修面前,隨即,一股冰天雪地的寒意四下瀰漫開來,他舉手投足,無不肅殺,周圍一干修士不由自主地退開了一大步。

程潛眼皮也不抬地冷笑道:「你們堵住我家門口,還問我是什麼人?」

年長些的修士聞言,忙上前一步稽首道:「在下乃是天衍處司印吳長天,特來求見貴派掌門,不知這位道友怎麼稱呼?」

程潛早做好了萬年唱黑臉的準備,當即道:「天衍處是什麼東西?不見!」

話音沒落,他一袖子已經甩出去,饒是吳長天躲得快,胸口仍然被一股孤寒冷冽的真元掃了個邊,頓時感覺半個身體凍住了,接連後退好幾步,狠狠地撞在了馬車車轅上。

程潛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誰是你道友?」

「你!」年輕劍修暴怒,頓時要拔劍上前。

程潛手中霜刃「嘎啦」一聲脆響翻轉過來:「想動手?那我程某人倒是願意奉陪一二。」

「程某人」三個字似有意似無意地說出,吳長天已經知道他是誰了,連忙喝住同伴:「游梁,退下。」

程潛嘲諷的目光掃過面前這群黑鴉一樣的人,突然露出一個極盡刻薄的笑容,說道:「你們為了魔龍韓淵而來?」

吳長天將不情不願的游梁推到身後,賠笑道:「正是,此人眼下已經有萬魔之宗的趨勢,一干藏頭露尾的魔頭全都供他驅使,若是我道中人再不能團結一心,恐怕世間將有大劫,那便……」

吳長天一抬眼,看見程潛充滿譏誚的目光,後面的話竟一時說不下去了。

「魔龍韓淵。」程潛低低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話,笑道,「吳大人,你可知此人為何入魔?」

吳長天愣了愣。

「因為他在十來歲的時候,中了你們天衍處前輩周涵正的一封畫魂,你可知道什麼叫做因果報應?」程潛聲音很低,彷彿面對這一群人,他連說話的力氣都不肯多費,「大人方才說什麼?你道中人?」

他話音突然轉冷,霜刃「嗆啷」一聲出鞘,一道海潮似的劍氣凌空斬過,在地上划了一道幾丈長的弧線,站得近的幾個天衍處修士全給他這一劍掃了出去,一時間人仰馬翻好不狼狽。

程潛的目光比劍光還冷上三分:「帶著你的狗滾,敢踏入此線者,就等著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就在這時,山莊的門「吱呀」一聲從裡面打開,水坑走出來,裝模作樣得彷彿像個大家閨秀,沖外面的眾人一斂衽:「三師兄,掌門師兄讓你不要胡鬧,快些進來——諸位,我們掌門近日閉關,不見外客,請諸位客人見諒啦,自便。」

聽得出水坑也不習慣這麼說話,她本是個漫山遍野扎著翅膀亂飛的野丫頭,叫她去學人們那虛以委蛇的一套,實在是有些勉強,程潛心裡微微轉念,不由得暗嘆口氣。

門派凋敝,卻偏偏總在風口浪尖上。

他沖水坑打了個眼色,留下了一個倨傲的背影,抬手將扶搖山莊的門封上,大步往裡走去。

水坑連忙大大地鬆了口氣,小跑著追了上來,喋喋不休道:「小師兄,你怎麼回來得這麼快?找到讓大師兄醒過來的辦法了嗎?我跟你說,他眉間的心魔印前些日子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短了一些,你說這是好兆頭嗎?」

程潛簡單地點了個頭,說道:「嗯,我要閉關百日左右,最好別讓那些人來打擾。」

「好的,我去和二師兄說,反正他鬼點子多,」水坑連連點頭,忽然,又彷彿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對啦,小師兄,你不知道,大師兄好像能聽得見我們對他說話呢!」

程潛的腳步驀地一頓。

水坑樂顛顛地接著說道:「你說我多去找他聊天會不會……咦,小師兄,你怎麼了?」

程潛不由得想起他和唐軫在嚴爭鳴床前肆無忌憚的談話,莫名地有些心虛,他避開水坑的目光,伸手掩口,欲蓋彌彰地乾咳了一聲:「沒什麼。」

同時,程潛心裡默默地回顧片刻,他們家大師兄從小就不學無術,被師父念經念得據說看見字就犯困,除了本門經書與心法,沒見他碰過別的書本,應該……應該不會多想什麼吧?

在水坑詫異的目光下,這方才還拿著霜刃大殺四方的人突然面露尷尬,腳下如抹油,匆忙跑了。

第二天,扶搖山莊彷彿被頭天糾纏不休的天衍處激怒了,整個山莊換了防禦陣法,原本只是溫和的防禦陣中似乎有某種凶戾之物加入了陣眼,陣法頓時改天換日,隱隱地環繞著一圈逼人的殺氣,肆無忌憚地四散出來,分明是要拒人於千里之外。

山莊里,外院中的小廝已經被清理出去了,院中霜刃高懸,正是此陣的陣眼。

李筠不由得擦了把汗,拱手對身側的唐軫道:「全賴唐兄指點,多謝了。」

「李道友不必多禮,我只不過是動動嘴皮子而已,」唐軫說話間,目光從霜刃那雪亮的劍身上掠過,感慨萬千地說道,「『不得好死』之劍,大約也只有令師弟這樣的人,才差遣得動這種不世出的兇器。」

李筠負手嘆道:「我總擔心他太過偏執強硬,過剛易折。」

唐軫笑道:「李道友也太多慮了些,修士與天爭命,不執著的人大多走不長,他這樣不到最後一刻都不肯放棄的人,豈不心性正佳?」

李筠眉宇間憂色更甚,說道:「修行什麼的倒是其次,只是我擔心……萬一事與願違,師兄他出點什麼事,小潛會不會……」

唐軫聽到這裡,眉梢微微一抬。

會怎樣?

然而李筠卻又將下文吞了回去。

李筠好像才意識到身邊的人是唐軫一樣,連忙顯得有些魂不守舍地抱拳道:「唉,這話一說就多,都是我們門派中雞毛蒜皮的小事,便不拿來攪擾唐兄了。」

唐軫道:「那倒無妨,只是程小道友一聲不吭地突然要閉關,也不知道要幹什麼——哎,李道友,你說他總不會異想天開地打算自己造一把劍吧?萬一他不成功,嚴掌門的身體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了,到時候李道友打算怎麼辦呢?」

李筠聞言,心裡好像沒有一點成算似的,在唐軫面前呈現出了一個真正的窩囊廢,臉上寫滿了真正的六神無主,苦笑道:「這我真不知道……不瞞唐兄,掌門師兄就是我們的主心骨,現在主心骨倒下了,我們也就……唉,真是讓唐兄見笑了。」

唐軫盯著他的臉看了片刻,只覺扶搖派眾人中,若當真動起手來,這李筠可謂是最軟的一個柿子,偏偏此人心眼多得好像蜂窩,又狡詐又多疑,兩人你來我往聊了半晌,誰也沒有試探出對方半點真話。

此時,回到竹林小清安居中閉關的程潛手中正拿著一把平平無奇的木劍,不過三尺長,輕得要命,木頭紋路平和優美,看不出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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