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事與願違 第69章

程潛宰了人,卻依然是如鯁在喉,心緒難平,怎麼想怎麼糟心。

其實真至於么?他自己對大師兄其實也是從早編排到晚,未見得有幾分尊重,但他就是難以釋懷,無因無由地好像被人踩了尾巴拔了逆鱗。

程潛甚至還因此連帶著遷怒起了韓淵——他這麼多年都和什麼貨色混在一起?

那天那巴掌真是扇得輕了。

程潛知道唐軫拿到冰心火後肯定不會等他,也便沒有停留,心情惡劣地甩開南疆魔修,一路漫無邊際地離開了這是非之地。然而走歸走,他卻一時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按理,這邊的事情也辦完了,他該往北去追大師兄他們,可程潛莫名地有點不想面對嚴爭鳴。

好在,這天好像是剛一瞌睡就有人給送枕頭,程潛才行至南疆外圍,便碰上了等候多時的庄南西。

庄南西已經遣走同門,孤身一人地在這裡等候他多時了,一見程潛,他立刻迎了上來,施禮道:「程前輩!多謝前輩援手,要不然我們可都要折在這裡了。」

此人機靈得很,也有些本事,程潛對他印象還不錯,便擺擺手道:「不用那麼客氣,我也不是什麼前輩,湊巧經過,舉手之勞而已。」

庄南西怔了怔,說道:「那前輩孤身闖入昭陽城,只是為了城中那塊寒冰石而來么?」

程潛不知道他為何有此一問,也沒有糾正他的錯誤,說道:「不錯,怎麼?」

庄南西有些急迫,說道:「前幾日我們中了魔修的圈套,有一位同門師妹僥倖逃脫,我見了前輩,本以為是她請來的援手……」

程潛說道:「你同門師妹難道沒有聯繫師門的辦法,會從路上隨便拉一個陌生人來救你們?」

庄南西被他噎了一下,只好苦笑道:「這……其實師妹只是個叫法,她本是……我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嗯,我原想著前輩或許見過她。」

程潛其實只是隨口一問,並不真感興趣,便道:「你是為了她專程在這等我的?什麼模樣?」

庄南西忙沖著他長篇大論地描述了一番,用詞無不含蓄美好,程潛遭到了「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一番洗禮,除了此人是個漂亮姑娘以外,全然沒聽出一句有用的,便脫口道:「是情人吧?」

庄南西:「……」

他沒料到有人這樣直白,訥訥地看了程潛一眼,自耳根往下蔓起一片血色,庄南西的眼神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有些過於靈動了,總彷彿會說話一樣,目光一流轉,喜怒哀樂全都藏在其中。

程潛卻暗自皺了皺眉,不由得聯想起昭陽城中魔修們的醜態,心道:「不好好修行,盡搞些荒唐事,這也能算是名門之後?看來還不如青龍島上那群披麻戴孝的呢,起碼人家專心。」

這麼一想,程潛頓時不耐煩起來,懶得再應付庄南西,可是一想起此人好歹也算白虎山莊的人,以後說不定還要再見打交道,便又只好將自己的心緒強壓下來。

修士說到底也都是人,免不了沾染一身人間俗世,程潛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門派著想,再不耐煩也得打點著,他於是說道:「我來路上見過的女修都和你說的人差不多,只是這樣,我辨認不出。」

「是是,我疏忽了。」庄南西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繼而道,「她是鵝蛋臉,眉心還有一顆紅痣,紅得蠻顯眼,前輩若是見了應該會有印象。」

程潛:「……」

他不過假裝客氣地隨口一問,沒想到還真見過——往眉心上點紅痣的人不少,可真自己長一個的卻不多見,這說的不就是小樓外面的那具女屍么?

什麼趁亂跑出來……其實根本就沒成功吧。

程潛開口想道聲冷冰冰的「節哀」,可一轉眼對上庄南西的的眼睛,不知怎麼的,卻忽然說不出口了。他很少在修士臉上見過這樣的眼神,期冀又渴望,好像僅僅是對著一個陌生人描述那人的模樣,就歡喜滿足得不行。

「執迷不悟還不淺。」程潛想道。

可他雖然這麼想,方才滿心的反感卻不知不覺地散了大半,一個人如果肯有情有義,不管是什麼情,大概都是能讓人動容的。

程潛一時不知該怎麼告訴他。

庄南西見他久不答話,臉上的失望神色一閃而過,說道:「哦,那可能是她與前輩錯過了,我在附近再找一找。」

程潛忽然道:「你整天挂念一個不相干的女修,不耽誤修行么?」

在他印象里,凡人婚嫁,不過為了生活,男耕女織、傳宗接代罷了,這二者修士都不必掛懷,而且正道功法多半講究溝通天地、清心寡欲,因此修士結為連理道侶,多半是為了門派聯姻、功法溝通。

每日里與天斗與地斗,與人間凶戾、自己心魔斗,除了縱慾的魔道中人,誰會耽於虛無縹緲的情愛?

不過方才那句話一出口,程潛就有些後悔,心裡對自己道:「莫名其妙,關你什麼事,瞎問什麼?」

好在庄南西不怎麼介懷,坦然答道:「我們白虎山莊的長輩也是這樣說的,她又是一介散修,身無長物……不過這也沒什麼,哪怕她是個凡人,我都是喜歡的。」

程潛漠然道:「凡人七十古來稀。」

說句不好聽的,凡人之於修士,與貓狗之於人並無不同,相伴身邊最多短短數十年,大多是剛生依戀之情,就得給他送終。反正不能長久,還不夠傷心的。

庄南西卻笑道:「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我自斷仙根,同她做一對朝生暮死的凡人夫妻罷了。世上的事,只要不違道義,沒有什麼我不能為她做的。」

程潛:「……」

他一方面被庄南西這種離經叛道震驚了,一方面又有些慶幸自己方才沒有一是嘴快,說出實情。程潛暗暗地生出了些許惻隱之心,將那不知名的女修已死之事瞞了下來,天長日久,庄南西尋不到她,自然也就死心了吧?

庄南西彷彿也意識到自己說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這些破事就不拿來污前輩的耳朵……咦?」

兩人說話間,只見遠處天上突然划過一道冷光,煙花一樣地炸開,分外顯眼。

「那是玄武堂召喚門人的信號。」庄南西有些疑惑地說道,「奇怪,卞前輩閉關不問世事已久,做什麼大老遠地趕到南疆來?」

程潛:「四聖中的玄武堂?他們不是在極北么?」

「不錯……」庄南西說道,「玄武堂與我白虎山莊隔著大冰原相望,一直是世交,他們既然來了,我不露面拜會不像話,程前輩可有去處?若是沒有,不如與我同去?」

程潛一聽,正中下懷,感覺此行哪怕同這小子廢了這麼多話,聽了一耳朵風花雪月的瑣碎事,也算不虛此行了,便欣然隨庄南西一路前往。

隔著老遠就能看見鋪天蓋地的玄色旗,庄南西面色愈加凝重道:「看這陣仗,恐怕是玄武堂大長老親臨,唉,我聽說南疆土蛟成龍,四方驚動,也不知是凶是吉。」

程潛沒吱聲,他已經能感覺到空中隱約傳來的威壓——想當年,顧島主隕落時整個東海全在動蕩,恐怕也就是這樣了。離開明明谷至今,這還是第一個讓他感到壓力的大能,喚起了程潛青龍島一行的記憶。

庄南西隔著老遠就自報了家門:「弟子白虎山莊庄南西,奉師父之命前來,拜見玄武堂前輩。」

他話音剛落,周遭壓力明顯減輕,彷彿是給他讓出了一條路來。

程潛隨著庄南西一路行至玄色旗海之下,見一水的修士身著黑袍,身上彷彿還帶著冰原之氣,在南地辟出了一塊寒涼之地來,此地修士大概有認得庄南西的,自主給他讓開了一條路,還有沖他點頭的。

程潛抬眼望去,只見旗海之下有一輛飛馬車,馬身上罩著冷鐵盔甲,顯得分外凝重,一個中年人站在車前,目光如電地掃過來。庄南西兩步上前,口稱「大長老」,大長老與他寒暄幾句,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在程潛身上:「這位是……」

強強相遇,千年冰潭對萬丈雪原,程潛幾乎被激起戰意來。他定了定神,伸手一按手中躁動不安的霜刃劍,正要開口答話。

就在這時,旁邊有一人大喊一聲:「大長老!我認得他,就是他!」

「就是我什麼?」程潛一愣,未及思量,那喊話人一劍已經遞到面前——當頭劈下。

此時,千里之外,已經循著魔龍傳說追到了中原一帶的嚴爭鳴手中正擺弄著三枚銅錢,沒能研究出什麼所以然來。

當年在扶搖山學藝的時候,師父雖然也偶爾把玩銅錢,卻一向對卜卦問天之事諱莫如深,不僅從來不教,還會間或恰到好處的流露出些許嘲諷來。

其實好多煩人的小孩子都是這樣,長輩若是說「這事不祥,做不得」,那他們十有八九要去嘗試,但長輩若是說「這事蠢得不像人為,恐怕只有滿處亂竄的猴子才能幹出來」,那麼等他們長大也都不會去碰。

即使一百多年已經過去了,嚴爭鳴捏著銅錢,依然是十竅通了九竅,值此風雨飄搖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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