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事與願違 第68章

「魔修無道義,行事也少顧忌,南疆又是他們的大本營,你確實有你的厲害,但未必知道他們那麼多手段,取到冰心火快走,盡量不要在城中和他們正面衝突……即便是要打,也記得出城來打。」

這是臨行前唐軫叮囑程潛的,他還沒有糊塗到轉眼就拋在腦後。

可是程潛目睹了此情此景,再想起方才門口遭遇的那個光膀子魔修,頓時又有點氣急敗壞,恨不能一劍將這魔窟劈成兩半。

他再三克制著身上此起彼伏的雞皮疙瘩,到最後原地念起了清靜經,這才勉強控制住衝動和自己按在劍鞘上的手。

然後程潛掐了個手訣,輕巧地借著小樓中各種影子的遮掩,貼著牆角飄了下去。

好在此間有眾生,無百態,大家都在忙著色慾熏心,剛開始誰也沒留意到那香爐煙一樣的程潛。

程潛閃身躲進一塊帘子後面,專心致志地屏蔽了周圍讓人長針眼的種種事物,尋找起冰心火來——他從懷裡摸出了一隻唐軫給他的小玉龜,那小烏龜通體碧綠,晶瑩剔透,只有成人拇指大小,小烏龜翹著尾巴在他指尖上轉了一圈,圓圓的腦袋在空中一探一探的,最後面朝著一個方向停了下來,張了張嘴,做出了垂涎三尺的模樣。

程潛抬頭順著它的目光看了一眼,頓覺一陣天打雷劈——這小畜生朝向的地方正是那檯子所在!

他懷疑這玩意的腦子被熏壞了,於是捏著烏龜的脖子,將它四腳朝天地翻了過來,小烏龜背殼朝下,四條短腿在空中玩命地倒騰了一輪,依然不依不饒地再次轉向了檯子方向。

這說明,要麼這小王八是個龜中色鬼,要麼那冰心火正好就被壓在高台之下。

程潛暗嘆一口氣,感覺自己被韓淵的事刺激得心急了,趕上的這天晚上八成是不宜出門。

然而事已至此,程潛目光四下一掃,奔著角落裡關人的地方去了,他身形微微一閃,周身帶起一層白霜,門口的幾個守衛瞬間保持著原本的姿勢被凍住了,程潛飛快地掠過暗牢,同時指縫間打出一道真元,精準地斷開了鐵籠上的鎖。

這動靜雖不大,卻仍然驚動了小範圍內的幾個警醒的魔修,有一個人驚呼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的?」

程潛腳步不停,心裡卻十分嘔得慌——真不知道這些人怎麼有臉說別人鬼鬼祟祟的。

他打算速戰速決,原本在凝成身上的薄霜和細霧頃刻間擴散了出去,在小樓中捲起了一場暴風雪,隨後,程潛趁著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回手一劍將角落裡的暗籠整個挑開了。

這可缺了大德了,此地眾魔修大多沒怎麼穿衣服,光著腚便慘遭了凄風苦雪的一番嚴酷洗禮,一時間雞飛狗跳,亂成了一鍋人肉粥。

程潛趁亂混到了高台附近,猝不及防地暴起,霜刃在空中划出了一條雪亮的痕迹,他一劍便將那高台劈成了兩半,同時切瓜砍菜似的將捲起的碎石與沒來得及落跑的魔修一併剜了,隨即一甩袖子將那蹬了半天腿的小烏龜放了出去。

拇指大的烏龜落地長成了小山那麼高,膀大腰圓地在此間巋然一立,顯得無比正氣凜然。那玉烏龜張開大嘴,深吸了一口吞吐山河的浩然氣,整個小樓都在簌簌發抖,被劈開的台下墊著的一塊巨石緩緩露出頭來,就要離地而起。

這時,混亂的群魔亂舞中難得出來了一個穿戴整齊的,只見最高的三樓欄杆上,一個裹得臉都看不見的長袍男子越眾而出,喝道:「哪來的小賊,找死!」

程潛感覺自己無法心平氣和地面對「小賊」這個稱呼。

那長袍男子居高臨下,抬手一掌凌空落下,也不管誤不誤傷。

巨掌黑雲罩頂之下,程潛放出的幻影一樣的風雪立刻漸次散開,有個別修為低跑得慢的魔修被掌下迷魂化骨的黑霧吞噬進去,瞬間人進去骨頭出來,比叫花子啃雞架還乾淨!

這種鬼地方居然也有人鎮樓,程潛冷笑一聲,翻身上了玉龜脖子,霜刃脫手而出,凜冽的劍意旋風一樣地直衝而上,毫不客氣地將頭上巨掌與小樓屋頂一併掀了。小樓中陰冷的劍氣和南疆潮熱的風當空撞在一起,「嗚」一聲尖鳴,半涼不熱的水珠四濺。

三樓的長袍人被劍鋒掃了一下,慌忙後退了三四步閃避,眨眼工夫,玉龜已經趁機將冰心火一口吞進了口中。

眼見得手,程潛將玉龜重新縮成拇指大小卷進袖子里,鬧了這麼大動靜,他自己也感覺有點過了,當即打算三十六計走為上,御劍開溜,就在這時,牆角的暗牢中有一人叫道:「前輩救命,我們是西涼白虎山莊的弟子!」

程潛方才順手將關人的暗牢炸了,卻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聲東擊西,但他自覺已經是十分仁至義盡了,自己學藝不精能怪誰?

他當然不認為白虎山莊的弟子比別人的命值錢,可是聽了這個自報家門,程潛還是不可避免地一頓——不為別的,白虎山莊主人那還握著扶搖山地鎖的一把鑰匙呢。

程潛不知道師父留下這樣一把地鎖有什麼用處,但他不能不顧忌大師兄的難處,無論是真是假,聽見「白虎山莊」四個字,他就不得不出手。

程潛一靠近那暗牢,一群魔修便向沖他撲了過來,他一劍翻出了滄海怒潮,將這群跳樑小丑一股腦地卷了出去,掠至喊話人跟前。

叫住他的人是個青年,眉目十分靈動,兩眼炯炯有神,流轉若有光華,程潛本來嫌他麻煩,可是一看這雙眼睛,不由自主地又多了幾分好感。那青年本來只是報一線希望,沒想到他竟真的肯回身施以援手,一時間大喜過望。

不過他喜歸喜,頭卻還沒暈,一見程潛,忙撿最要緊的事飛快地說道:「前輩,綁著我們的鎖鏈上有禁制!」

程潛聽了二話不說,提劍就砍,只聽「嗆啷」一聲,霜刃與鎖鏈硬撞了一下,那鎖鏈竟然紋絲不動。

「不行,不能硬來。」青年忙道,「我再想辦法,前輩……小心!」

三四個魔修已經到了近前,從程潛身後一擁而上。

程潛連頭也沒回,霜刃在他手中掄了一個巨大的圈,這凶劍難得大開殺戒,雪亮的劍刃被染得血紅,劍身活了一樣激動地發著抖,所到之處殺意逼人,接連砍了一串腦袋,最後帶著飛揚的血花轉回來,在青年開口說話之前,第二次斬在那鎖鏈的同一個位置上。

那青年一口氣卡在嗓子眼裡,瞬間,凶劍與魔道的禁制已經不由分說地連撞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兇狠,黑氣和寒霜你死我活的糾纏在一起,斗得難捨難分。

被鎖鏈困住的青年讓這雙方逼得眼都睜不開,不明白這人長得斯斯文文,為什麼解決問題的方法如此簡單粗暴。

終於,比較兇殘的那個贏了。

在青年的目瞪口呆中,鎖著他的禁制鎖鏈「咔吧」一聲裂了一條縫,瀉出的魔氣好似灰燼上的黑煙般散開,剩下空蕩蕩的鎖鏈不過凡鐵,輕輕一掙就斷開了。

程潛一彈指,一道白光當空化成了飛馬的形狀,直衝雲霄而去——這是通知唐軫,他已經得手,馬上脫身,讓他們準備好接應。

四方魔氣奔雷似的匯聚過來,孤注一擲地向程潛壓了下來,被他用霜刃一肩扛住。

程潛站在風口浪尖處,彷彿蚍蜉撼樹似的雙手握著霜刃的一端,頭也不回地沖那青年說道:「躲遠些。」

青年已經見識了此人可怕,見機極快,聞聽此言立刻頭也不回地退到小樓之外。

程潛驀地一側身,將擔滿了魔氣的一劍重重地砍在地上,昭陽城自東往西被他一劍劃開了一道半丈深的坑,四溢的魔氣轟然落地,妖窟一般的樓閣頓時分崩離析,他一不做二不休——將暗牢中一干倒霉蛋全都放了出來。

此處關的大多是修士,想必在這種藏污納垢的地方已經受盡了折磨,乍一得了自由,個個眼睛都是紅的。

一場混戰開始了。

就在程潛感覺自己差不多可以趁亂功成身退時,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琵琶響,金屬弦「錚」的一聲,刺入耳膜,直入人五內之間,周身真元都被它攪動了一下。

隨即,琵琶聲如四面楚歌,在整個昭陽城中回蕩,本來已經被血腥氣驅散的那股甜膩味道不知又從什麼地方涌了上來,弄得人身上一陣一陣發軟,程潛驀地覺得自己好像躺在了一片棉花堆里,四肢百骸中湧上說不出的酸軟與潮濕。他耳畔傳來一聲呢喃,一雙手臂柔若無骨地纏住了他的腰身,如削蔥般的指尖好像領著一群螞蟻從他身上爬過,麻酥酥的。

可惜,魔人雖有魅曲,此時卻撞上了鐵板一塊——程潛本就不大吃色誘這套,方才又目睹了魔窟中種種不堪,一身雞皮疙瘩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即怒不可遏地將霜刃捲成了一道旋風,將什麼紅粉與骷髏全都一劍削成了光脖子,程潛聞見自己身上沾染的嗆人香,恨不能找個水溝鑽進去好好洗涮一番。

見識到他這幅鐵石心腸,不遠處有人輕哼一聲,那琵琶曲隨之聲音色突變,當中混進了一線彷彿是葉笛的聲音,尖而細,不住地往人耳朵里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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