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事與願違 第66章

嚴爭鳴身上的暗傷還沒有調理明白,驟然受到這樣的驚嚇,他頓時一口氣走岔,咳了個死去活來。

程潛嚴肅地看著他「梨花帶雨」快吐血的大師兄,感覺此事沒什麼好諱莫如深的,便說道:「韓淵和我說,你的心魔我敢問不敢聽,我方才想了想,沒有什麼不敢聽的,就算你打算欺師滅祖,咱們也沒有師和祖讓你大逆不道了,你就說吧,說出來或許能好些。」

多麼會討人喜歡的一根棒槌啊……

嚴爭鳴聽了他這一番義正言辭的話,頓時覺得心更窄了,他幽幽地看了程潛一眼,面部表情十分憂愁,盯著他那正直純粹的表情看了片刻,嚴爭鳴有氣無力地揮手道:「滾。」

臆想中的甜言與蜜語當真只是臆想,嚴爭鳴發現在殘酷的現實中,他跟程潛說過的最多的一個字好像就是「滾」。

程潛微微皺起眉,不明白他這又是哪來的一股邪火,於是按捺下心緒,十分耐心地勸解道:「大師兄,凡人整日柴米油鹽,尚且有想不開的時候,何況是漫長的修行之路上呢,一時鑽牛角尖沒什麼。」

「是沒什麼啊,本來就沒什麼,我說有什麼了么?」嚴爭鳴心裡有鬼,當即惱羞成怒地接連搶白了程潛三句,說完,自己也覺得自己這火發得十分沒有道理,於是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就不告訴你,走開!」

程潛:「……」

嚴爭鳴被他無知無覺的目光看著,越發怒氣蓬勃,盯了程潛看了半晌,心裡想像著自己如何一把將程潛的腦袋薅過來,再如何聲勢十足地沖著他的耳朵大喊一聲「問什麼問,老子的心魔就是你這混賬」。

可惜這樣的事,他也就只敢在心裡想想,嚴爭鳴身外如被冰雪似的巋然不動,心裡卻已經反覆無常、上躥下跳成了只大猴子。

最後,他一巴掌按死心裡的大猴子,充滿理智地轉過了臉去,對程潛來了個眼不見心不煩。

在一場短得不能再短的夜談與一場長得不能再長的爭鬥後,嚴爭鳴打算將冷戰持續地進行下去。

程潛沉默了一會,突然笑道:「那好吧,我不問了,反正我看你也沒事。」

嚴爭鳴斜眼看著他。

程潛道:「像你這麼會自娛自樂的……」

眼看掌門師兄臉上又要山雨欲來,像是打算將他家法處置,程潛這輩子終於也識相了一回。

他一邊感慨著娘娘越發喜怒無常不好哄了,一邊從自己的長袖中摸出了一根細細的小棍,攤開手掌打開,那「小棍」拉長變粗,化成了一把金玉滿堂的劍——正是臨行的時候年明明谷主相贈的那把。

程潛將劍遞給嚴爭鳴,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討好說道:「你的劍不是折了么?先用這把吧,雖然不中看了些,但劍是好劍,回頭我再去給你尋把更好的。」

嚴爭鳴看了一眼,當即無比嫌棄地往旁邊一躲:「快拿遠點,傷眼。」

確實是有一點傷眼……程潛慘遭嫌棄,蹭了蹭鼻子,也不以為意——他大師兄紈絝當了這麼多年,早已經修鍊成了個高級的紈絝,看不上這充滿土財主氣息的玩意也是正常。

程潛笑道:「要不然我把霜刃給你吧。」

嚴爭鳴聞言愣了愣,凡是練劍的,沒人能不被那寒霜四溢的寶劍吸引,哪怕它背著個「不得好死」的惡名,只是嚴爭鳴對它倒沒什麼想法,因為他這些年對著那把劍光顧著睹物思人了,久而久之,每次見霜刃,他未曾動心,總是先傷心。

嚴爭鳴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盯著程潛問道:「霜刃你也捨得給我?」

程潛二話不說,抬手將霜刃拋進了他懷裡:「拿去。」

嚴爭鳴拉開劍鞘,劍刃上冷肅肅的寒霜撲面而來,他煩悶的心情頓時好了,嘴角不由自主地提起了一個春風化雨的小彎,可是還沒等笑開,嚴爭鳴又想起當年程潛提著這把霜刃,可是「人在劍在、劍失人亡」的。

他不由得有些出神地想道:「無論我問他要什麼,他都能這樣痛快地拿來給我么?」

這又甜又苦的念頭一閃,嚴爭鳴的目光又黯淡了下去。

嚴爭鳴幾次三番進入掌門印,將童如及其下場都盡收眼底,對這位誤入歧途的師祖感情很複雜,尤其察覺到他對師父似乎還有些不合適的綺念,一方面,嚴爭鳴對童如有種微妙的同病相憐,一方面,他又將自己對自己的那點厭惡投射到了童如身上,縱然知道是無理遷怒先人,卻也不知該如何克制。

如果程潛是他的長輩或者兄長,那麼嚴爭鳴心裡會好受很多,他心意赤誠一片,充其量也就覺得自己有點離經叛道,說不定還會任性地厚著臉皮黏上去,萬一被逐出師門,那就更好了,幹什麼都無所顧忌。

可惜不是,程潛是他從小帶大的師弟,身份稍微一顛倒,就什麼都不一樣了,哪怕是赤誠一片的心意也成了不該有的念頭,他身為掌門,如果真的勾搭師弟誤入歧途,那就真是再怎麼赤誠也見不得光,再怎麼深情也摻著說不出的狎昵與猥瑣。

「我配么?」嚴爭鳴在心裡充滿厭惡地尖酸了自己一句,一聲不吭地將霜刃還給程潛,眼見唐軫他們已經做好外圍陣法,便默默地站起來進了破廟裡。

留在原地的程潛一個頭變成兩個大,感覺大師兄的毛簡直順不過來了。

躲在破廟裡的年大大見嚴爭鳴進來,連忙屁顛屁顛地跑上前來搭話道:「前輩!」

他當時被程潛甩下,又有一個六郎等著他救命,迫不得已回了明明谷,不要錢地給他爹灌了好大一碗迷魂湯,睜眼說些什麼「程長老有意收我為徒,我得跟著他去歷練」之類的鬼話,好不容易再次獲准離開明明谷,成了唐軫的小跟班。

雖說是扯謊坑他爹,但年大大企圖拜入程潛門下之心確實一直沒死,尤其親眼目睹了扶搖派一場師門大戰,之前的那一點不死心幾乎變成了心馳神往,玩命地跑上去對未來師伯獻殷勤:「晚輩明明谷年大大,拜見前輩。」

嚴爭鳴正陷在深深的自我厭惡里,懨懨地掃了年大大一眼,迅速形成了對此人的第一印象。

「擋路狗,爹有病。」他想。

年大大察覺到未來師伯的目光好像不怎麼友好,一點也不像程潛描述的那麼隨和,便硬著頭皮在自我鼓勵道:「前輩高人的脾氣大多不怎麼樣,不必介懷——鍥而不捨,金石可鏤,我年大大將來一定會成為一方大能!」

嚴爭鳴愛答不理,年大大便拿出了他和程潛的相處之道——別人不理他,他就自己喋喋不休地講了下去,從他是如何崇敬「程長老」,到如何從谷中偷溜出來,鬼鬼祟祟地跟蹤了程潛一路,怎麼死皮賴臉,又怎麼處心積慮地混在唐軫身邊云云,聽得嚴爭鳴眼角跳個不停,出離憤怒——懷疑此人對程潛不懷好意。

他覺得自己心懷不軌,全天下人就都一樣心懷不軌,嚴爭鳴腳步一頓,猛地扭過頭去,完全不在意什麼以大欺小,劍修一身威壓毫不吝惜地碾過去,不分青紅皂白地質問道:「你對我師弟有什麼圖謀?」

年大大:「……」

他想向未來的師伯剖白一下自己將來一定會努力上進、孝順尊長的心跡,可惜被壓製得頭都抬不起來,兩股戰戰,一個字也說不出。

嚴爭鳴:「說!」

年大大心裡淚流成海,他第一次見到活的劍修,感覺以後再也不想見第二個了——劍修真是太可怕了!

這邊的動靜終於驚動了正在和唐軫攀談的李筠,李筠暗嘆一聲「好丟人啊」,連忙上前拉開快把小修士嚇得尿褲子的大師兄,一邊安撫年大大道:「門派內雜事頗多,掌門脾氣不好,年公子不要見怪。」

一邊又心力交瘁地將嚴爭鳴拉到一邊:「你發的哪門子瘋?」

嚴爭鳴被他一拉,頓時回過神來,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張了張嘴,他一時有些無措。

李筠覷著他的臉色,突然一陣心驚膽戰,大師兄從小就偏心程潛,再加上程潛這麼多年不知所蹤,回來以後快被掌門師兄捧在手裡了,李筠雖然時常拿他打趣,卻大多只是開些賤兮兮的玩笑,並沒有十分認真地往深里想過。

李筠:「你……」

嚴爭鳴不欲多說,轉身硬拗出了一臉若無其事,彷彿想急於逃脫什麼似的迎上了唐軫:「我已經聽小潛說過了,唐前輩,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兩人很快你來我往地客套起來,嚴爭鳴和外人打交道的時候總是很有掌門樣子,很有一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只要他願意,就能讓人一點也看不出他平時在門派里來回作妖的大少爺習氣。

李筠當著外人,勉強將心裡亂七八糟的疑慮壓下,問唐軫道:「唐道友老遠跑到南疆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唐軫坦然道:「我的事想必你們也聽程潛小友說過,我身死魂未消,元神一直無處安放,又不屑入奪舍的邪道,只好四處找些新喪凡人之身做基,帶回去煉成自己的肉身傀儡,肉身傀儡不能支撐太久,合適的身體並不時時能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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