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事與願違 第58章

李筠險些將水坑鳥扒皮抽筋,看得嚴爭鳴在旁邊連粗鹽與辣椒面都備好了,隨時準備來一頓烤小鳥——他也愣是沒有研究出她是怎麼變不回去的。

可見有些男人確實是只會放嘴炮,平時看著能得不行,一到關鍵時刻必掉鏈子。

水坑撲騰了李筠一腦袋鳥毛,怒道:「要你何用!」

她好生以下犯上地造了一回反,這才氣喘吁吁地落在一邊,想起了什麼,「呸」一聲,從嘴裡吐出了一張黏噠噠的小紙條。

嚴爭鳴的臉色立刻變了,用扇子遮著臉,不動聲色地往後錯了兩步。

「我也沒有辦法,」水坑沒好氣地說道,「我又沒有手拿,總不能夾在翅膀底下吧?」

嚴爭鳴嫌棄道:「要我抓一隻信鴿來,讓你看看別的鳥是怎麼辦事的嗎?」

水坑委屈道:「你見過信鴿自己往自己腿上綁信的嗎?我根本就沒見到赭石大哥的人,這玩意是被人混進了一堆鳥食里,好不容易才扒拉出來的。要不是我眼尖,說不定就錯過去了。」

「鳥食」二字成功地將她大師兄再逼退了一步。

程潛卻不以為意地伸手撿起了那張紙條,打開後,只見裡面只有一行蠅頭小字:「已入天衍處,此地等級森嚴,詭秘異常,日後遭遇,務必小心。」

程潛略有些驚異地轉頭去看嚴爭鳴:「大師兄……」

嚴爭鳴手中的扇子還半遮著臉,保持著紅牌花魁欲拒還迎的姿勢,目光卻已經鋒利了起來,低聲說道:「天衍處在外人眼裡,不過是無門無派的散修們折節屈尊掛職的地方,赭石卻用了三十多年的時間才得以混進去,個中不可告人之處委實太多了。」

他「刷」地將扇子一合,雙手背到身後,接著道:「凡塵多瑣事,按理說修行中人為著自己的修為境界,不該涉足太多,但我一直琢磨一件事——那些凡人的達官貴人們,榮華富貴了一輩子,難道就不想長生不老么?皇帝不想讓自己千秋萬代么?我才不相信朝中大人們個個惦記著鞠躬盡瘁,沒有動過這樣的念頭,否則區區一個凡人王爺造反,為何牽扯了那麼多的符咒與仙器?」

水坑奇道:「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蠢鳥,」嚴爭鳴用摺扇尾巴將她捅了個跟頭,「我們出於某種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恐怕早就在天衍處的備案之中了,百年前周涵正就對我們知根知底,我絕不想再見到第二個周涵正,只好不擇手段地隨時準備先下手為強了。」

他身上不知什麼時候竟也染上了一絲殺伐氣,人世際遇,有的時候真的無法估量。

程潛胸口驀地一酸,隨著他離開冰潭的時間拉長,心裡原本屬於人的喜怒哀樂也好像冰河初開一樣,慢慢地在融化恢複,此時終於後知後覺地心疼起來。

他將赭石的字條毀去,順手在嚴爭鳴後背上拍了拍:「我殺得了第一個周涵正,就殺得了第二個,你放心。」

嚴爭鳴對他尤其不能放心,轉頭聲色俱厲地說道:「你最好給我安分點——你明明知道什麼是大小天劫還給我裝糊塗的那事,我還沒追究你呢,別以為……啊!程潛!你這個小王八蛋,你剛才摸過什麼!」

掌門師兄十分正常嚴肅的訓話,在反應過來程潛正用哪只手往他身上抹的時候,陡然拐成了一聲無比慘烈的尖叫。

程潛頂著一臉正人君子般的無辜,微微抬起一隻手,雪上加霜道:「一點口水而已,早就幹了。」

嚴爭鳴面容扭曲。

程潛只好嘆了口氣,安慰道:「別這樣,師兄,你還是清白的。」

嚴爭鳴:「……」

什麼叫做「養個師弟不如狗」,他如今算是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扶搖派祖上因為同門相殘而沒落,看起來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嚴爭鳴正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該回去扒皮洗涮換衣服,還是先收拾程潛時,突然,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幾個人同時一怔,程潛眼角的笑意倏地不見了,整個人又彷彿剛從一捧寒霜里幻化出來,水坑也驀地閉了嘴,飛到了一邊的筆架上,假裝自己只是一隻普通的鳥。

片刻後,只見一個陌生的小廝一路跑到了門口,恭恭敬敬地開口道:「程公子,有信。」

嚴爭鳴冷冷地問道:「什麼時候內院讓你們隨意出入了?」

一方面山莊里有規矩,另一方面內院院牆門口有符咒,外人根本不應該進得來。

程潛一揮手,那封信飄飄悠悠地飛了過來,就在信紙離開小廝手中的一瞬間,他彷彿才被人一棒子打醒,整個人猛地一哆嗦,驚恐地看著面前的山莊主人,迎上嚴爭鳴森然的目光,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哆嗦道:「庄、莊主,那那那信上有、有妖法,小人……小人不是故意……」

程潛低頭掃了一眼信封,只見上面寫著「程小友親啟」,落款是「唐軫」。

信封封口處被人撕開過,一股淡淡的幽香散發開來,程潛略一聞就知道,是夢遊草的草汁。唐軫這些年遍行天下,身邊奇聞異事極多,連程潛都跟著長了不少見識。

將夢遊草的草汁兌入墨汁里,除了真正的收信人以外,任何心懷叵測想要拆開這封信的人都會被其反噬——譬如要是萬一有什麼間隙一直在他們山莊外面轉悠,心裡盤算著怎樣才能混進內院,那他碰了夢遊草,就會被指引著大喇喇地直接闖進來。

嚴爭鳴抬手向那人抓去,他試探為主,並沒有用幾分力,那形跡可疑的小廝卻當了真,從地上一躍而起,敏捷地躲閃開,飛快地往外跑去。

才跑到門口,一道人影驀地落在他面前,霜刃寒光橫在院門口,頃刻間堵住了他的去路。

「讓你走了嗎?」程潛低低地說道,「留下吧。」

那小廝先還想動手,未知近前,已經被程潛一身七道大天劫劈出來的凝重的壓力駭破了膽子,腳下一軟,竟直接五體投地,話不成音道:「饒命,前輩饒……」

討饒的話還沒說完,突然,這人身體猛地一僵,向天張大了嘴,整個腦袋往後倒去,被那張嘴一分為二,像個被一刀劈開又藕斷絲連的爛西瓜,接著,一團灰氣從他口中冒了出來,猛地往程潛身上躥去。

李筠驚呼道:「小心!」

程潛目光一凝,那團灰氣尚未接近他三步以內,就已經被凍住,它極富人性似的往後退去,重新鑽入了那小廝身上,罩住他的腦袋,頃刻便將此人的腦袋化成了一顆支在頭上的白骨,繼而四散奔逃。

程潛用劍尖輕輕一點,那白骨碎成了一堆粉末,方才的小廝成了一具無頭屍,悄無聲息地往一邊倒去。

「魔修的手段。」程潛道,「但未必是什麼魔修做的,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么?」

嚴爭鳴的神色有幾分凝重:「那倒沒有,以前沒見過這個人,按理山莊進出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熟面孔,我們在這裡落戶近十年,也沒見過什麼修士。」

李筠飛快地反應過來,說道:「難不成是有人盯上了小淵,順著他摸到了我們這?」

韓淵當年墮入魔道的引子就是周涵正的畫魂,彷彿又是和天衍處有關係。

水坑頓時不敢吭聲了,心說幸虧赭石沒有跟她見面。

李筠輕聲問道:「大師兄,那……我們需要換一個地方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心裡近乎有些凄惶,喪家之犬當了百年,都快當成習慣了。

嚴爭鳴沉默了片刻,繼而開口道:「我們哪也不去。」

李筠:「可是……」

嚴爭鳴驀地一揚眉,打斷他道:「還能躲一輩子嗎?我倒要看看這些藏頭露尾的鼠輩能把我怎麼樣。」

說完,他一甩袖子,只聽大門口傳來一聲巨響。

程潛聽得心頭一跳,霜刃劍立刻升到了半空,他在半空中看見大門口毫無預兆地升起了一座巨大的石碑,無數凡人聞聲而來,正爭相圍觀,指指點點,也不知是誰先一抬頭看見了半空中御劍而立的程潛,山莊中的凡人們頓時稀里嘩啦地跪成了一片,紛紛求仙人保佑。

石碑上無比招搖地寫著四個大字:扶搖山莊。

程潛搖搖頭,一時摸不准他大師兄是賭氣還是早就想這麼辦了,默默撿起唐軫給他的信,回到了竹林。

唐軫信上並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只說明明谷將六郎送到了他那,六郎被魔修蔣鵬附身,魂魄受損,幸而程潛三根冰錐將他釘住,以後走這一條修行之路,只怕要比別人難得多,他會盡量想辦法。

結尾隱晦地提及了一句,讓他們最近不要太過頻繁地出現在扶搖山附近,盯著那裡的人太多了。

程潛心裡一時有些發沉,總覺得回扶搖山的路漫長得沒有邊際。

幾天後,嚴爭鳴將山莊外圍的符咒翻天覆地的加固了一番,一行人按著原計畫,出發奔南疆而去,依然是三人一鳥——鳥安然棲在了李筠的頭上,以督促他少磨洋工,儘快琢磨出將她變回去的方法。

幾個人這一路並沒有御劍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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